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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海市的晨雾总带着海腥味,像被揉碎的浪花黏在街角的梧桐叶上,每一片叶子都像是被时光浸泡过的旧信纸,藏着说不尽的故事。太叔龢推开“时光花店”的玻璃门时,挂在门楣上的铜铃叮当作响,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惊醒了柜台后蜷在藤椅上的橘猫“阿橘”。猫打了个哈欠,露出粉嫩嫩的舌头,爪子下意识地拍了拍旁边的搪瓷杯——那是老伴生前用来泡枸杞茶的杯子,杯沿还留着圈浅褐色的茶渍,一圈又一圈,像年轮般刻着十年的时光,每一道痕迹都承载着两人共同生活的点滴。

“醒啦?”太叔龢弯腰摸了摸阿橘的下巴,指尖触到猫毛里混着的一根白发,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去年秋天从窗外飘进来的梧桐絮。他直起身,目光落在墙角的空花瓶上,瓶里插着的勿忘我昨晚又谢了几朵,紫色的花瓣蜷缩着,像被冻僵的蝴蝶,失去了往日的生机。这是他第三十七次给这个空花瓶换花,自从三年前老伴说“去买瓶酱油”就再也没回来后,这个花瓶就成了店里的“时光容器”——每天清晨插上新采的勿忘我,傍晚再把谢了的花瓣收集起来,装进铁皮饼干盒里,盒盖内侧用马克笔写着“第x天,等你回来”。那一个个数字,像是刻在他心上的印记,记录着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玻璃门外传来扫地的“唰唰”声,规律而熟悉,是环卫工王姐。她穿着橙黄色的工作服,在晨雾中像一抹温暖的亮色,扫帚在青石板路上扫出弧形的轨迹,把昨夜落下的梧桐叶归拢成小堆。王姐的头发比去年白了些,鬓角别着朵干花——是去年太叔龢送给她的勿忘我,现在已经变成了浅灰色,却依旧被她仔细地别在头发上,像是一件珍贵的饰品。王姐家里的情况并不好,儿子前几年遭遇车祸,落下了残疾,家里的重担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可她从未在太叔龢面前抱怨过,总是用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

“太叔,早啊!”王姐抬头看见店里的太叔龢,停下手里的活计,从口袋里掏出个用塑料袋裹着的热包子,包子的热气透过塑料袋隐约可见,“刚在巷口买的,猪肉白菜馅,你尝尝?”

太叔龢笑着接过包子,指尖触到塑料袋上的水珠,是晨雾凝结的湿气,带着一丝凉意。“又让你破费了。”他咬了一口包子,温热的肉汁在舌尖散开,带着点生姜的辛辣,和老伴当年做的味道有七分像。这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了他对老伴的思念,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王姐摆摆手,继续扫地,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跟我客气啥?你这花店每天亮着灯,我扫这条街都觉得踏实。”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空花瓶上,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担忧,“今天……还没找到线索?”

太叔龢摇摇头,把咬剩的包子放在柜台上,推给阿橘。猫凑过来闻了闻,却没吃,反而跳上窗台,对着窗外的晨雾“喵喵”叫了两声,似乎也在为这漫长的等待而烦躁。“昨晚梦见她了,”太叔龢的手指摩挲着搪瓷杯的杯沿,指腹蹭过那些细小的茶渍,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与过去对话,“她说酱油买着了,就是排队的人太多,让我别着急。”可醒来后,空荡荡的房间和寂静的花店,都在提醒他这只是一场梦。

王姐的扫帚顿了顿,梧桐叶在扫帚尖上打了个旋,又落回地上,仿佛也在为这无奈的现实叹息。“会找到的,”她轻声说,语气坚定而充满希望,“你看这勿忘我,去年冬天那么冷,开春不还是开了?人也一样,只要心里记着,就不算真的分开。”其实王姐心里也没底,这三年来,太叔龢找遍了镜海市的各个角落,却始终没有老伴的音讯,可她不想让太叔龢失去希望,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他。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猛地推开,铜铃发出一阵急促的响声,那刺耳的声音惊得阿橘“嗖”地一下钻进了柜台底下,紧紧地缩成一团。一个穿着藏青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沾着细密的汗珠,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白皙的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女孩的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期待,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请问……这里是时光花店吗?”女孩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怀里的牛皮纸包微微晃动,露出里面裹着的泥土。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晨雾里的星星,只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熬夜了。女孩叫林晓星,为了找到这家花店,她已经在镜海市奔波了好几天,几乎问遍了所有的街坊,昨晚更是一夜没睡,一直在街头巷尾寻找线索。

太叔龢愣了愣,这是三年来第一个主动问起“时光花店”的人——他给花店换这个名字时,只是在门口挂了块小木牌,上面写着“时光花店,出售回忆与等待”,大多数顾客都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花店名字,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藏着他对老伴的全部牵挂。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期待。

“是我这里。”太叔龢站直身体,指了指柜台后的藤椅,语气中带着几分温和,“先坐会儿?喝杯热水?”

女孩摇摇头,把怀里的牛皮纸包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仿佛里面装着稀世珍宝。里面是个半旧的陶瓷花盆,盆里种着一株勿忘我,只是花瓣不是常见的紫色,而是一半紫色一半白色,像被颜料染过似的,在晨雾里泛着奇异的光泽,显得格外独特。

“这是……”太叔龢的呼吸顿了顿,目光落在花盆底部——那里刻着个小小的“龢”字,是他老伴的名字,这个字他再熟悉不过,是当年两人一起商量着刻上去的,代表着他们永结同心的约定。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条,递了过来,纸条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已经被珍藏了很久。“我叫林晓星,这是我外婆留给我的。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一家叫‘时光花店’的店,就把这盆花交给店主,说这是‘时光的约定’。”林晓星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郑重,这是外婆临终前的嘱托,她一定要完成。

太叔龢接过纸条,指尖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生怕弄坏了这可能与老伴有关的唯一线索。纸条上的字迹很娟秀,是他老伴的笔迹,上面写着:“晓星,等你长大,去镜海市找一家叫‘时光花店’的店,把这盆双色勿忘我交给店主。告诉他,我没有忘,只是走得慢了点。还有,酱油买着了,在厨房的柜子里,记得盖紧盖子。”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太叔龢记忆的闸门,那些与老伴相处的温馨画面瞬间涌上心头。

最后一句话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写得很匆忙,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阳光落在纸上,驱散了些许悲伤的氛围。太叔龢看着那个笑脸,仿佛看到了老伴当年写下这张纸条时的模样,心里既温暖又难过。

太叔龢的手指捏着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条在他的手中微微褶皱。他想起三年前那个下午,阳光明媚,老伴穿着灰色的夹克,手里攥着个帆布购物袋,袋子上还印着一朵小小的勿忘我图案,那是他特意给老伴买的。老伴说“家里酱油快没了,我去巷口买一瓶”,语气轻松而自然。那天的阳光很好,老伴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他站在店门口看着老伴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那背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却没想到那是最后一眼。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一定会陪着老伴一起去买酱油,可世上没有如果。

“你外婆……她还好吗?”太叔龢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担忧,目光落在那盆双色勿忘我上——白色的花瓣像雪,纯净而洁白;紫色的花瓣像海,深邃而神秘,两种颜色在花茎上交织,像他和老伴这一辈子的时光,有甜蜜也有苦涩,有欢笑也有泪水。

林晓星的眼圈红了,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抚摸着花盆上的“龢”字,指尖传来陶瓷的冰凉触感,仿佛能感受到外婆当年刻字时的温度。“外婆去年冬天走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她走之前,把这个花盆交给我,说一定要找到你。她说,这盆花是二十年前你和她一起种的,本来是全紫色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开出了白色的花瓣。外婆说,这是因为你们的时光里,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等待。”外婆走的时候,眼神里满是遗憾,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临终前见到太叔龢,跟他解释清楚当年的误会,可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二十年前……太叔龢的思绪飘回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记忆中的画面清晰而鲜活。那时他和老伴刚盘下这家花店,店还不叫“时光花店”,叫“勿忘我小铺”,名字是老伴起的,她说勿忘我代表着永恒的爱和回忆,希望他们的爱情和这家店能像勿忘我一样,永远存在。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店后的小院子里,给院子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他们在院子里种勿忘我,泥土的芬芳和花的清香混合在一起,让人心情愉悦。老伴突然说:“太叔,你说我们的时光会不会像这花一样,永远都是紫色的?”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他当时笑着说:“不会,我们的时光会是彩色的,有你喜欢的紫色,还有我喜欢的白色。”他还答应老伴,要一起把这家花店经营好,一起看着院子里的勿忘我年年盛开,一起慢慢变老。

没想到二十年后,这盆花真的开出了双色花瓣,就像他当年说的那样,只是这中间的二十年,充满了太多的变故和遗憾。太叔龢看着这盆花,心里百感交集,有欣慰,有难过,还有对老伴深深的思念。

“对了,”林晓星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急切,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盒子上已经有些锈迹,显然有些年头了,“外婆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这里面装着‘时光的秘密’。”这个铁皮盒子是外婆的宝贝,她从小就看到外婆把它珍藏在抽屉里,从不允许别人碰,直到临终前,才把它交给了自己,并再三叮嘱一定要亲手交给太叔龢。

太叔龢接过铁皮盒子,盒子上印着“牡丹牌饼干”的字样,是他老伴年轻时最爱吃的饼干,当年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经常买这种饼干送给老伴,老伴每次都吃得很开心。他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个小小的酱油瓶——瓶身上贴着的标签已经泛黄,上面写着“2021年10月28日,购于巷口便民超市”,正是老伴失踪那天的日期。这个日期,太叔龢记得清清楚楚,就像刻在他的脑海里一样,每一个数字都充满了痛苦的回忆。

酱油瓶的盖子是拧紧的,瓶身还留着淡淡的酱油香味,像被时光封存的记忆,那熟悉的味道瞬间把太叔龢拉回了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太叔龢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的泪水落在酱油瓶上,晕开了标签上的字迹,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紧紧地握着酱油瓶,仿佛握着老伴的手,感受着瓶身传来的微弱温度,仿佛老伴还在他身边。

“外婆说,”林晓星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那天她买完酱油,在巷口遇到一个迷路的小女孩,那女孩哭得很伤心,外婆不忍心,就送她回家了。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花店已经关了门,她以为你走了,怕你找不到她,就带着酱油瓶去了外地,找了你很多年。这些年,外婆一边打工一边找你,吃了很多苦,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直到去年,她才通过一个老朋友知道你一直在等她,可是那时候她已经病得很重了,走不动了,连说话都很困难。”外婆在临终前,还一直念叨着太叔龢的名字,眼神里满是愧疚和遗憾。

太叔龢握着酱油瓶,手指感受到瓶身的温热,仿佛还留着老伴的体温。他想起那天傍晚,他等不到老伴回来,心里越来越着急,以为老伴出事了,就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也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后来他又沿着巷口找了一遍又一遍,问遍了所有的街坊邻居,却什么都没找到。他不知道,原来老伴只是送一个迷路的小女孩回家,却因为一场误会,错过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他在无尽的等待和思念中度过,而老伴则在异乡的奔波和寻找中煎熬,想到这里,太叔龢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还说,”林晓星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泛黄,边缘也有些磨损,但照片上的人却清晰可见。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太叔龢和老伴,他们站在花店门口,手里捧着一盆勿忘我,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那笑容纯真而美好,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这张照片是她最喜欢的,让我一定要交给你,说让你别忘了她笑的样子。”这张照片是他们刚开“勿忘我小铺”的时候拍的,当时有个顾客是摄影师,觉得他们很恩爱,就免费给他们拍了这张照片,没想到这张照片成了老伴最珍贵的回忆。

太叔龢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老伴的笑脸,那熟悉的轮廓和笑容,让他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做的梦——梦里老伴拿着酱油瓶,笑着说“太叔,我回来了”,笑容还是那么灿烂,只是他想抓住老伴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伴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黑暗中。醒来后,他发现枕头已经被泪水浸湿,心里充满了失落和无助。

就在这时,玻璃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为首的男人戴着副墨镜,嘴角叼着根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锐利地扫过店里的一切,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猎物。他们的出现,打破了花店原本温馨而悲伤的氛围,带来了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息。

“你就是太叔龢?”为首的男人掐灭烟头,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动作粗鲁而嚣张。“我们是‘镜海地产’的,这条街要拆迁了,你的花店明天必须搬出去。”他的语气冰冷而强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太叔龢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一下,他去年就听说这条街要拆迁,但一直没收到正式通知,没想到拆迁来得这么突然。“拆迁?我怎么没收到通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和不满,这家花店是他和老伴一辈子的心血,怎么能说拆就拆?

“通知?”为首的男人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从公文包里掏出份文件,扔在柜台上,文件“啪”的一声落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拆迁通知书,昨天已经贴在你门口了,你没看见?”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嘲讽,仿佛在嘲笑太叔龢的无知。

太叔龢拿起文件,手指有些颤抖,他仔细地看了看文件上的内容,上面确实写着“镜海地产”的公章,拆迁日期是明天。他的心跳突然加速,像揣了一只兔子,砰砰直跳。这花店是他和老伴一起开的,里面装满了他们的回忆和情感,怎么能说搬就搬?他不能失去这家店,这是他对老伴的念想,是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我不搬!”太叔龢把文件扔回柜台上,声音有些激动,带着几分坚定和决绝,“这花店是我和我老伴一起开的,我不能搬!”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倔强,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准备随时反抗。

为首的男人脸色沉了下来,变得阴沉可怕,身后的几个男人往前跨了一步,气势汹汹地盯着太叔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不搬?”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威胁,伸手就要去抓柜台上的那盆双色勿忘我,“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明天要是不搬,我们就自己动手!”他的动作粗鲁,丝毫没有把这盆充满意义的花放在眼里。

“住手!”林晓星突然挡在柜台前,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小母鸡,虽然她的身体有些单薄,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勇气和坚定。“

“你们不能这样!这是太叔的店,是他和外婆一辈子的念想,这盆花更是他们二十年前的约定!”林晓星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铿锵。她想起外婆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叮嘱“一定要护好这盆花,护好太叔的店”,此刻所有的疲惫与胆怯都被使命感压了下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心。

为首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惹恼了,伸手就要去推林晓星:“小丫头片子,别在这碍事!”他的手掌刚碰到林晓星的肩膀,就被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攥住——是王姐。她不知何时放下了扫帚,双手紧紧抓着男人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橙黄色的工作服上还沾着梧桐叶的碎渣。

“你想干什么?动手打人不成?”王姐的声音拔高,带着几分豁出去的泼辣,“这条街的街坊都看着呢!你们镜海地产要是敢在这里撒野,今天这事就别想善了!”她心里清楚,自己一个环卫工根本拦不住这些人,可一想到太叔这些年的等待,想到这花店是这条街最后的温暖,她就没法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更何况,儿子的康复治疗还需要钱,若是得罪了镜海地产,说不定连现在的工作都保不住——可眼下,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为首的男人用力甩开王姐的手,王姐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撞到柜台。“老东西,也敢来多管闲事?”男人眼神凶狠,抬手就要打,却被身后的同伙拉住了:“大哥,别动手,别真闹大了,警察要是来了麻烦。”男人狠狠瞪了王姐一眼,又看向太叔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天早上之前,要么搬,要么我们就强拆!到时候东西被砸了,可别怪我们!”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玻璃门被甩得“哐当”作响。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呼吸声。王姐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强忍着委屈说:“太叔,你别担心,明天我……”话没说完,就被太叔龢打断了。他看着被男人扔在地上的拆迁通知书,又看了看柜台上的双色勿忘我,突然叹了口气:“王姐,晓星,你们别管了,这事……我自己想办法。”他知道,王姐有儿子要照顾,晓星还是个学生,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的事受牵连。可“想办法”三个字说出口,他心里却一片茫然——镜海地产势力这么大,他一个普通老人,能有什么办法?

林晓星咬了咬嘴唇,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太叔,我上网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拆迁维权的办法,或者……我们找媒体?”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可越查心越凉——大多是说拆迁维权难,尤其是面对镜海地产这样的大公司,普通市民根本没有话语权。而且找媒体需要时间,可他们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学校打来的,提醒她明天必须回校参加毕业论文答辩,若是缺席,就拿不到毕业证。

一边是外婆的嘱托,是太叔的困境;一边是自己筹备了半年的答辩,是大学四年的成果——林晓星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看着太叔疲惫的侧脸,看着王姐担忧的眼神,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太叔,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姐看出了她的为难,拍了拍她的肩膀:“晓星,你别在这耗着了,上学要紧,答辩不能耽误。这里有我和太叔呢,总能想到办法的。”可她说这话时,眼神却有些躲闪——她根本不知道“办法”在哪里,甚至开始后悔刚才的冲动,万一真被镜海地产报复,儿子的治疗怎么办?

就在三人陷入两难时,阿橘突然从柜台底下钻了出来,跳到太叔龢的脚边,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太叔龢弯腰抱起阿橘,指尖触到它脖子上挂着的小牌子——那是老伴生前给阿橘挂的,上面刻着“时光”两个字。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旧相册,翻到最后一页,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名片,上面写着“镜海市晚报 李记者”。

“这是……”太叔龢的声音有些颤抖,“当年老伴还在的时候,有个记者来店里采访过,说要是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可这名片已经放了十几年,李记者还在不在报社?就算在,他愿意帮自己这个普通老人吗?而且,找记者就意味着要把他和老伴的故事公之于众,那些深埋心底的思念与遗憾,他真的愿意让外人知道吗?

林晓星眼前一亮:“太叔,试试吧!不管行不行,总比坐以待毙好!”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离答辩还有十几个小时,若是现在联系记者,说不定能在明天之前有消息,到时候再赶去学校也来得及。可万一记者那边没进展,自己又错过了答辩,岂不是两头空?

王姐也点头:“对,试试!我现在就去巷口问问,看看有没有街坊认识这个李记者,或者有报社的联系方式。”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却又停住了——若是自己离开,太叔一个人在店里,万一镜海地产的人又回来怎么办?可不去找联系方式,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太叔龢看着两人的犹豫,深吸一口气:“王姐,你去打听联系方式;晓星,你帮我打这个电话试试,要是能联系上李记者,就跟他说说我们的故事。至于答辩,你别担心,要是真来不及,我陪你去学校跟老师解释。”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得试试——为了老伴,为了这家店,也为了不辜负王姐和晓星的心意。

王姐点点头,拿起扫帚往外走,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林晓星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没人接的时候,终于接通了:“喂,您好,哪位?”

“您好,请问是李记者吗?我叫林晓星,我想跟您说一件事,关于一家叫‘时光花店’的拆迁……”林晓星的声音有些紧张,却尽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从太叔龢的等待,到双色勿忘我的约定,再到镜海地产的威胁,每一个字都带着真诚。

电话那头的李记者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不过你说的这家花店,我有点印象,当年采访的时候,确实很感人。这样吧,我给你一个现在报社负责民生新闻的记者电话,你跟他说说,就说是我介绍的,或许他会愿意过来看看。”

林晓星连忙道谢,记下了电话,又马不停蹄地打了过去。这次,记者很快就接了电话,听完她的讲述后,说:“我现在正在外面采访,大概一个小时后能到你们花店,你让太叔先生准备一下,我需要了解一些细节。”

挂了电话,林晓星激动地对太叔龢说:“太叔,有记者愿意来!一个小时后就到!”

太叔龢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些,他看着柜台上的酱油瓶,仿佛看到了老伴的笑脸,轻声说:“好,好……”

没过多久,王姐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联系方式:“巷口的张大爷说,他侄子在报社工作,要是记者那边没消息,还可以找他帮忙。”

就在这时,玻璃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不是镜海地产的人,而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束勿忘我,怯生生地说:“请问,这里是时光花店吗?我妈妈说,这里的勿忘我能让人想起最珍贵的人,我想给我去世的奶奶买一束……”

太叔龢看着女孩纯真的眼神,突然觉得心里一暖——这家店,不仅承载着他和老伴的回忆,还能给别人带来温暖和慰藉。他一定要守住这家店,不能让它消失。

一个小时后,民生记者如约而至,他仔细询问了太叔龢的经历,拍下了双色勿忘我、酱油瓶和那张泛黄的照片,还采访了王姐和赶来的几个街坊。记者临走时说:“太叔先生,您的故事很感人,我会尽快写稿发表,争取能引起关注,帮你们保住这家店。不过你们也要做好准备,镜海地产那边可能还是会来,你们尽量别和他们起冲突。”

送走记者,林晓星看了看手机,离答辩还有五个小时,她必须现在就出发去学校了。“太叔,王姐,我先去学校,答辩结束我马上回来!有任何消息,你们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她紧紧抱了抱太叔龢,又握了握王姐的手,才匆匆离开。

林晓星走后,店里又安静下来。太叔龢和王姐坐在柜台前,看着窗外渐渐散去的晨雾,心里既期待又忐忑。阿橘趴在他们中间,偶尔“喵喵”叫两声,像是在给他们打气。

就在这时,太叔龢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早上那个为首的男人:“太叔龢,我劝你别白费力气找记者,没用的!我们镜海地产想拆的地方,还没有拆不了的!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搬,我们还能给你加两万块拆迁补偿;要是不识相,不仅补偿没有,你的店也保不住!”

太叔龢紧紧握着手机,指节发白:“我不会搬的,这店不是我的,是我和我老伴的,谁也不能拆!”

“好,你有种!”男人冷笑一声,“你等着,我们马上就到!”说完,就挂了电话。

太叔龢放下手机,脸色苍白。王姐连忙说:“太叔,别害怕,我们现在就给记者打电话,让他快点过来!或者……我们再报警?”

太叔龢摇了摇头:“报警没用,他们是按‘规定’办事,警察来了也只能调解。记者那边刚走,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他看着柜台上的双色勿忘我,突然站起身:“王姐,你先走吧,这里的事,我自己扛。”他不能让王姐再因为自己受伤害。

“我不走!”王姐也站起身,拿起扫帚,“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真把我们怎么样!”

没过十分钟,玻璃门就被粗暴地推开,早上那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又回来了,为首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铁棍,眼神凶狠:“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搬不搬?”

太叔龢挡在柜台前,张开双臂,像当年守护老伴一样守护着这家店:“不搬!”

男人怒喝一声,举起铁棍就要往柜台上的双色勿忘我砸去。太叔龢眼疾手快,扑过去想要护住花盆,却被男人一把推开,重重地摔在地上。阿橘吓得“喵”地叫了一声,扑上去咬住男人的裤腿,却被男人一脚踹开,滚到了墙角。

“太叔!”王姐尖叫着扑过去,想要扶起太叔龢,却被两个男人拉住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紧接着,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和刚才那个民生记者跑了进来。“住手!”警察大喝一声,迅速控制住了为首的男人,“有人报警说这里有人寻衅滋事,是不是你们?”

为首的男人脸色一变,连忙说:“警察同志,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是来协商拆迁的……”

“协商?用铁棍协商?”记者举起相机,拍下了男人手里的铁棍和地上的太叔龢,“我已经把刚才的情况都拍下来了,这就是你们镜海地产的‘协商’方式?”

原来,林晓星在去学校的路上,一直担心太叔的安全,就给记者打了电话,让他多留意一下花店的情况。记者刚好在附近采访,听到消息后就立刻赶了过来,同时报了警。

警察把几个男人带走了,记者连忙扶起太叔龢:“太叔先生,您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太叔龢摇了摇头,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柜台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双色勿忘我,检查了一下,还好花盆没碎,花瓣只是掉了几片。他又走到墙角,抱起瑟瑟发抖的阿橘,轻轻抚摸着它的头:“没事了,阿橘,没事了。”

王姐看着这一幕,眼眶湿润了:“太好了,太叔,没事就好……”

当天下午,镜海市晚报的头条就刊登了“时光花店遭遇强拆威胁,坚守者用爱守护时光约定”的新闻,附带了太叔龢和老伴的照片、双色勿忘我以及男人举着铁棍的照片。新闻一出,立刻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很多市民都在网上留言,支持太叔龢,谴责镜海地产的行为。

镜海地产的总部很快就收到了消息,董事长亲自下令,要求立刻停止对时光花店的拆迁计划,并对早上的工作人员进行严肃处理。同时,他还让项目经理张启明立刻去花店,向太叔龢道歉,并商量花店的保留方案——正如之前发生的那样。

傍晚的时候,林晓星答辩结束,匆匆赶回花店,一进门就看到太叔龢、王姐和张启明正在商量装修方案,阿橘趴在柜台上,悠闲地舔着爪子。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笑着跑过去:“太叔,王姐,我回来了!”

太叔龢看着她,又看了看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夕阳的余晖洒在店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他拿起那个铁皮饼干盒,打开盖子,把今天收集的勿忘我花瓣放了进去,然后在盒盖内侧写下:“第1096天,你回来了,带着酱油,带着约定,也带着所有人的温暖。”

写完,他盖上盒子,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天上的星星亮了起来,像极了林晓星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像极了老伴当年笑着看他的模样。他知道,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只要这家店还在,只要这份约定还在,他就不会孤单。而时光花店的故事,也会像这盆双色勿忘我一样,永远盛开在人们的心里,温暖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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