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的初夏总裹着层黏腻的水汽,轩辕?蹲在“念囡塘”边,指尖摩挲着刚铸好的鱼形许愿币。铜质的币身被晨露浸得发凉,上面囡囡的笑脸刻得浅浅的,像怕碰碎似的。塘水泛着淡绿,把岸边的芦苇影揉成模糊的碎金,远处化工厂的烟囱冒着灰白的烟,在天边拖出条懒散的线——那是段干?丈夫当年拼命想揭开的真相,如今倒成了塘边最寻常的背景。
他的铸币工具摊在脚边,一个磨损严重的铁砧上还留着上一枚币的刻痕,旁边的小煤炉里炭火未熄,袅袅青烟与塘边的水汽缠在一起,氤氲出几分朦胧。轩辕?的指关节有些变形,那是早年在机械厂打工时留下的旧伤,后来转行铸币,日复一日的敲击让这伤时常隐隐作痛,但他从不在意,仿佛每一次指尖与刻刀的碰撞,都是在与逝去的时光对话。
“轩辕叔,又在刻币呐?”
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轩辕?回头,见小柱子背着书包跑过来,自行车筐里的搪瓷缸叮当作响,车把上还挂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风车,风一吹便呼呼地转。这孩子自从小柱子爸的“撑天矿工”雕塑立在矿难纪念碑旁,就总爱往塘边跑,有时会蹲在旁边看他铸币,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有时会掏出本旧日记——那是西门?在修车铺角落发现的,封面已经泛黄,里面记着矿工父亲对家人的念想,扉页的全家福被摩挲得边角发卷,照片上男人的笑容憨厚,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眉眼温柔。
“今天怎么没去学校?”轩辕?把刚刻好的币放进竹篮,篮里已经躺着十几枚,每枚背面都刻着不同的心愿:“希望妈妈的病好起来”“想爸爸回家”“愿天下无灾”。竹篮是亡妻亲手编的,边缘已经有些松散,他用细麻绳仔细缝补过,那些细密的针脚,像是他对过往的执念。
小柱子挠了挠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他从书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试卷,红笔写的“95分”在阳光下晃眼,卷面上还留着老师用红笔写的评语:“进步显着,继续努力”。“老师说我进步大,放我半天假。”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眼睛一亮,“对了轩辕叔,昨天我在雕塑底座发现个东西。”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物件,手帕是格子图案的,边角已经磨损,展开来,是枚锈迹斑斑的矿灯电池,表面凹凸不平,还能隐约看到上面的刻字——“盼”,字迹虽然模糊,但一笔一划都透着股执拗。
轩辕?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这字迹他认得,是老张的笔迹,澹台?在煤场给老张的安全帽贴反光条时,曾见过内侧刻着同样的字。当年老张为了找被拐的女儿,在矿帽里刻了无数个“盼”,那些刻痕深深浅浅,像是一道道刻在心上的伤口。后来志愿者姑娘带着同款发卡出现,那发卡上的小珍珠和老张女儿失踪时戴的一模一样,父女俩才在煤场重逢,当时老张抱着女儿哭得像个孩子,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可这枚电池怎么会出现在雕塑底座?雕塑是去年才立起来的,而老张三年前就跟着女儿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过。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接过电池,指尖能摸到刻痕的凹陷,粗糙的触感像在触摸一颗父亲的心,沉甸甸的。
“昨天放学,我给雕塑献花时,看见它卡在砖缝里。”小柱子的声音低了些,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轩辕叔,你说这会不会是……其他叔叔的东西?矿难的时候,好多叔叔都没回来……”
轩辕?没说话,把电池放进竹篮,与那些许愿币放在一起,仿佛这枚电池也承载着某种未竟的心愿。塘水突然晃了晃,几条锦鲤摆着尾巴游过,鱼鳍划水的声音细碎如耳语,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他想起亡妻的发卡,上次清理鱼塘渔网时,那枚镶着小珍珠的发卡缠在网眼上,珍珠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却依旧透着几分精致。他把它系在出泡口,每次气泡从发卡旁升起,都会映出淡淡的光晕,像囡囡小时候吹的肥皂泡,轻盈又易碎。
“轩辕叔,你看!”小柱子突然指向塘中央,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和疑惑,“那是什么?”
轩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水面上飘着个小小的红色物件,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随着水波慢慢漂向岸边。他起身走过去,脚步有些急切,弯腰捡起,发现是个绣着桂花的荷包——针脚细密,每一片花瓣都绣得栩栩如生,和濮阳黻给37码姑娘绣的夜光鞋垫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濮阳黻的鞋摊就在菜场旁,一个小小的木板搭成的摊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垫,每一双都绣着不同的图案和字。当年她靠绣着“归”字的鞋垫帮无数家庭寻亲,那些鞋垫带着她的体温和心意,传递着对团圆的期盼。37码姑娘的生母带着桂花纹身出现时,鞋摊前的月光都像是甜的,母女俩相拥而泣的场景,成了许多人心中难以忘怀的画面。
“这荷包……”轩辕?捏着荷包的边角,指尖传来布料的柔软触感,突然摸到里面有硬物,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掉出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囡囡,妈妈在塘边等你,带着爸爸的鱼形玉佩。”
囡囡?轩辕?的呼吸骤然停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这是他女儿的小名,除了亡妻,没人会这么叫。可亡妻已经走了五年,这荷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塘里?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却又都乱作一团,理不出头绪。
“轩辕叔,你怎么了?”小柱子见他脸色发白,嘴唇也有些颤抖,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担忧。
轩辕?没应声,目光落在纸条末尾的日期上——正是五年前亡妻走的那天。那个日子像是一道伤疤,即使过了五年,一碰依旧会疼。他突然想起,亡妻临终前曾说过,要把囡囡的胎发缝进鱼护,说“这样一家三口就永远不会分开”。当时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他只当是妻子的临终呓语,没太在意,甚至没敢仔细去想那句话的含义。直到去年清理鱼护时,才在夹层里发现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裹着囡囡的胎发,柔软的发丝已经有些发黄,还有半块鱼形玉佩,玉佩的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另一半他记得放在囡囡的长命锁里,可长命锁在囡囡早夭那年就丢了,当时他和妻子疯了似的找遍了所有地方,却始终一无所获,那段日子,家里的空气都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小柱子,你帮我看着摊子,我去趟老地方。”轩辕?把竹篮递给小柱子,竹篮的把手已经被磨得光滑,他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然后抓起荷包就往塘边的老槐树跑。那棵树是囡囡三岁时和他一起种的,当时囡囡还拿着小铲子,在旁边笨拙地帮忙,弄得满身是泥,笑得像个小疯子。如今树干上还刻着小小的“囡”字,随着树的生长,字迹也变得有些模糊,可在轩辕?眼里,那依旧是最清晰的印记。现在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树荫能遮住大半个鱼塘,像是一把巨大的伞,守护着这片承载着太多回忆的地方。
他蹲在树下,双手扒开根部的泥土,泥土湿润,带着青草的气息。这里是他当年埋囡囡长命锁的地方,也是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手指触到硬物时,他的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膛,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剧烈的疼痛。他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是个生锈的铁盒,盒子表面已经被氧化得不成样子,上面还留着当年他锁上时的划痕。打开的瞬间,一道微光闪过——里面躺着半块鱼形玉佩,和布包里的那半块正好拼成完整的圆形,玉佩中央刻着“一家三口”四个字,被岁月浸得温润发亮,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
“轩辕哥?你在这儿干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轩辕?回头,见段干?抱着个文件夹走过来,文件夹有些厚重,她的手臂微微有些弯曲。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自从化工厂的污染真相被揭开,段干?就忙着帮遇难者家属争取赔偿,每天奔波于各个部门之间,还要应对化工厂方面的各种阻挠,头发都比以前白了些,只有那双眼睛,还像当年在废品站找到芯片时那样,亮得执着,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你怎么来了?”轩辕?把玉佩和荷包递给她,声音有些发颤,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可指尖的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
段干?接过物件,翻看纸条时,瞳孔突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这字迹……像我妈当年的笔迹。”她抬头看向轩辕?,眼神里满是震惊和疑惑,“我妈年轻时在纺织厂上班,最会绣桂花,我小时候的书包上全是这种花纹,针脚和这个荷包上的一模一样。”
轩辕?愣住了,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段干?的母亲?他记得段干?说过,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具体原因她也不清楚,只留下个绣着“安”字的荷包——和慕容?在古镇书店阁楼发现的那个成对。当时慕容?在阁楼里整理旧书时,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里面就放着那个绣着“安”字的荷包,和段干?手里的那个除了字迹不同,其他几乎一模一样,当时大家还猜测,这两个荷包的主人或许有着某种联系,却没想到会和自己的亡妻扯上关系。
“会不会……”段干?的声音有些犹豫,带着几分不确定,“会不会我妈当年认识你爱人?她们会不会……一起经历过什么事?”
轩辕?还没来得及回答,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就听见小柱子在塘边喊:“轩辕叔!段干阿姨!快来!塘里有东西!”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和惊恐。
两人急忙跑过去,只见塘中央的水面上,无数个鱼形许愿币浮了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托着似的,排成条蜿蜒的线,指向岸边的芦苇丛。阳光照在币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把塘水染成了片金色的海洋,那景象既壮观又诡异。
“这是怎么回事?”段干?蹲下身,伸手去碰最近的一枚币,指尖刚碰到,那枚币就突然沉了下去,溅起的水花里,竟飘出根长长的黑发——与囡囡胎发的dNA完全吻合。这个结果是去年他拿着囡囡的胎发去做鉴定时得知的,当时他只是抱着一丝希望,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印证。
轩辕?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嗡嗡作响,让他头晕目眩。他突然想起亡妻当年说的话:“我会把囡囡的胎发缝进鱼护,让水流带着它,在塘里等着我们。”原来不是呓语,是她早就计划好的——用胎发缠着许愿币,让水流带着它们,在某个清晨浮出水面,像在提醒他,她们从未离开。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里面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快看!芦苇丛里有东西!”小柱子指着不远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只见芦苇丛里晃动着个熟悉的身影,是鲜于黻。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服,衣服上还沾着些草屑,手里拿着个羊铃,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和牧场里的羊铃频率一模一样。
鲜于黻自从在牧场捡到弃婴后,就总爱往塘边跑,说“这塘里有孩子的笑声”。当时她在牧场的草堆里发现了那个被遗弃的婴儿,孩子被裹在一个破旧的襁褓里,哭声微弱,她抱着孩子跑了好几家医院,才让孩子脱离了危险。从那以后,她就把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悉心照料。她走近时,轩辕?才发现她手里的羊铃上,系着块布片——和弃婴襁褓上的布片同款,上面绣着“石头”两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个孩子写的。
“轩辕哥,段干妹子,你们也在啊。”鲜于黻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可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刚才在牧场喂羊,听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她指了指浮在水面的许愿币,眼神里满是疑惑,“这些币怎么会浮起来?真奇怪,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段干?把荷包和玉佩递给她,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打破了塘边的宁静。回头一看,是辆白色的面包车,车身上印着“镜海市儿童福利院”的字样,车身上还有些泥点,像是刚跑过一段不好走的路。车门打开,司徒?抱着个蛋糕走下来,蛋糕盒是粉色的,上面系着个白色的蝴蝶结,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头发也有些凌乱。后面跟着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辫子妞也在其中——她的头发比上次见时长了些,扎着两个羊角辫,上面还系着红色的头绳,眼睛还是像极了轩辕?的女儿小草莓,清澈又明亮。
“轩辕叔!我们来给你送蛋糕啦!”辫子妞跑过来,手里拿着幅画,画纸有些粗糙,上面用蜡笔画着个鱼塘,塘里有无数条鱼,每条鱼的背上都坐着个孩子,孩子们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这是我画的‘念囡塘’,老师说,这样小草莓姐姐就不会孤单了。”她的声音稚嫩,却带着最纯粹的善意。
司徒?把蛋糕放在岸边的石桌上,石桌上还留着些水渍,她用纸巾仔细擦了擦,才打开蛋糕盒。里面的奶油上画着个鱼形许愿币,旁边写着“愿所有思念都有归处”,字迹娟秀,是她亲手写的。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说:“今天是小草莓的生日,孩子们说想来塘边看看,顺便给你送点吃的。”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几分温柔,“孩子们都很想念小草莓,虽然她们没见过,但总听我说起。”
轩辕?看着眼前的人,眼眶突然发热,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蔓延到全身。段干?拿着玉佩在研究,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鲜于黻在逗福利院的孩子,把羊铃递给他们,孩子们拿着羊铃摇得不亦乐乎,笑声清脆;司徒?在切蛋糕,动作轻柔,生怕破坏了上面的图案;小柱子在给大家分许愿币,每个孩子手里都拿着一枚,脸上满是好奇;辫子妞举着画在塘边转圈,画纸在风中轻轻飘动,像一只彩色的蝴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张金色的网,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温暖而美好。
就在这时,塘水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像是地震了一般,水面上的许愿币开始旋转,形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泛着淡淡的绿光。段干?突然喊道:“快看玉佩!”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恐和激动。
轩辕?低头,只见手里的两块玉佩突然发出淡淡的绿光,拼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四个字变得格外清晰,光芒越来越亮,照亮了他的脸庞。漩涡的中心浮出个小小的身影,是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裙子上绣着精致的桂花图案,和那个荷包上的花纹一模一样。她的手里拿着个长命锁,正是轩辕?当年弄丢的那个——锁上的鱼形玉佩和他手里的一模一样,锁身已经有些氧化,却依旧透着几分古朴的韵味。
“爸爸!”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如铃,像山间的泉水,叮咚作响。轩辕?猛地抬头,只见那女孩的脸和囡囡一模一样,眼睛像黑葡萄似的,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她笑着向他伸出手,小小的手掌张开,“妈妈说,等你找到玉佩,我们就能团聚了。”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司徒?手里的蛋糕刀掉在地上,奶油溅了一地,在地上形成一滩白色的印记;小柱子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孩子们也停止了嬉笑,好奇地看着那个小女孩的身影。辫子妞拉着鲜于黻的衣角,小声说:“鲜于阿姨,那个姐姐……好像小草莓。”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怯意,又藏着一丝期待,仿佛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小女孩慢慢走近,轩辕?伸手想去抱她,指尖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那触感像穿过一团温热的雾气,真实又虚幻。但他分明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像小时候囡囡趴在他怀里那样温暖,带着淡淡的奶香味,那是他记忆深处最珍贵的气息。
“爸爸,我要走了。”小女孩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裙摆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渐渐消散。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多了几分不舍,“妈妈在天上等我,她说让你好好活着,别总想着我们。”她把长命锁轻轻递到轩辕?面前,锁身的温度透过空气传递过来,“这个还给你,你要记得,我们永远在你身边。”
虚影消失的瞬间,塘水骤然恢复平静,水面上旋转的许愿币纷纷沉下,只有那枚刻着囡囡笑脸的币还浮在水面,背面“愿爸爸每天都开心”的字迹,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轩辕?握着长命锁,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锁身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段干?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柔和却坚定:“轩辕哥,她是来告别的,也是来让你放心的。阿棠阿姨在天之灵,肯定不希望看到你一直沉浸在悲伤里。”
鲜于黻把辫子妞抱起来,指着塘水泛起的涟漪,笑着说:“你看,小草莓姐姐在和我们挥手呢。她只是回到了妈妈身边,以后还会在塘边陪着我们的。”辫子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鲜于黻的衣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
司徒?捡起地上的蛋糕刀,用纸巾擦干净,重新切了块蛋糕递给轩辕?,蛋糕上的草莓酱沾在刀叉上,透着甜甜的香气:“尝尝吧,辫子妞特意让我加了草莓酱,说这样小草莓姐姐就能尝到了。孩子们都希望你能开心起来。”
轩辕?接过蛋糕,放进嘴里,甜中带着点酸,像极了囡囡当年吃草莓时的表情——小丫头总爱皱着鼻子,把酸得眯眼的草莓塞进他嘴里,笑着说“爸爸吃,甜的”。他抬头看向天空,云朵像似的飘着,阳光正好,风里带着芦苇的清香,还有鱼形许愿币碰撞的清脆声响,仿佛是囡囡和亡妻在耳边轻声呢喃。
“轩辕叔,我们把画挂在塘边吧。”小柱子举着辫子妞的画,跑过来拉了拉轩辕?的衣角,画纸上的色彩被阳光晒得格外鲜亮,“这样小草莓姐姐每天都能看到,也能看到我们对她的想念。”
“好啊。”轩辕?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小柱子的头,指尖的温度让孩子安心地笑了。
大家一起动手,找了两根细竹竿,把画固定在老槐树下,画里的鱼塘与现实中的“念囡塘”重叠,像是两个世界的温柔呼应。段干?把剩下的许愿币分给每个人,笑着说:“以后我们每个月都来这里,把心里的话写在币上,让塘里的孩子们都能听到。化工厂的赔偿案快有结果了,到时候我带着家属们一起来,让他们也把心愿告诉阿棠阿姨和小草莓。”
鲜于黻从包里拿出一根红绳,把牧场的羊铃系在槐树枝上,风一吹,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和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我把羊铃挂在这里,这样风吹过的时候,就像孩子们在唱歌。以后我每次来塘边,都会带着牧场的小羊,让它们陪着小草莓姐姐。”
司徒?把蛋糕盒里剩下的奶油抹在石桌上,画了个大大的笑脸,奶油的香气吸引了几只蝴蝶,在石桌旁盘旋:“这样小草莓姐姐下次来,就能看到我们的祝福啦。福利院的孩子们说了,以后每个月都要来给小草莓姐姐送画,还要帮轩辕叔一起铸许愿币。”
轩辕?蹲在塘边,把长命锁轻轻放进水里,看着它随着水流慢慢漂向塘中央。阳光照在锁上,反射出的光像条金色的线,连接着天空和水面,也连接着他和逝去的亲人。他想起亡妻当年在鱼塘边说的话:“等我们老了,就坐在这儿看孩子们钓鱼,你铸你的许愿币,我绣我的荷包,多好。”
现在,虽然她们不在了,但塘边有了这么多朋友,有了这么多温暖的牵挂——小柱子的陪伴、段干?的支撑、鲜于黻的温柔、司徒?的善意,还有孩子们纯粹的想念。或许,这就是她们想要的结局——让思念变成力量,让孤独变成陪伴,让鱼塘里的每一条鱼,每一枚许愿币,都承载着人间最真挚的爱,永远流传下去。
夕阳西下时,余晖把塘水染成了橘红色,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与众人道别。大家依依不舍地收拾东西,司徒?带着孩子们坐上面包车,辫子妞趴在车窗上,挥着小手喊:“轩辕叔,我们下次还来!”小柱子推着自行车,车筐里的搪瓷缸依旧叮当作响,他回头说:“轩辕叔,明天我来帮你铸币!”
轩辕?站在塘边,挥着手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他低头看向水面,那枚刻着囡囡笑脸的许愿币还浮在那里,像一颗不会熄灭的星星。晚风拂过,芦苇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未完的故事。
他从竹篮里拿出枚刚铸好的许愿币,在背面刻下新的心愿:“愿人间皆安,岁岁常欢。”然后轻轻放进塘里,看着它随着水波漂向远方,与其他许愿币汇合。水面泛起的涟漪,像是一张张温柔的笑脸,映着天边的晚霞,在暮色中闪烁着微光。
轩辕?知道,以后的每个清晨,当他蹲在塘边铸币时,囡囡和亡妻都会在某个地方看着他,就像塘里的锦鲤,永远陪伴在他身边。而“念囡塘”里的每一枚许愿币,都会带着所有人的思念与祝福,在时光里静静流淌,温暖每一个前来寻找慰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