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2018房间，桑宁立刻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深深吸了几口气，李薇到底什么意思。
她走到窗边，再次确认了手机定位已经打开，阿文的对话框置顶在最上方。
下午的会议材料她早已烂熟于心，此刻并无太多需要准备的。
桑宁揉了揉眉心，一阵疲惫，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
职场如战场。
下午两点四十分，桑宁提前二十分钟来到酒店三楼的会议室做准备。
她将笔记本电脑连接好投影仪，测试了设备，把打印好的资料分门别类摆放在会议桌上。
专业、细致、无可挑剔。
王建明和李薇在两点五十五分准时到达。
王建明换回了正式的西装，李薇也是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
看到会议室里准备妥当的一切，王建明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微微颔首。
李薇则没什么表情，径直在靠近王建明的位置坐下。
三点整，“鼎盛商贸”的赵总带着两名下属准时抵达。
赵总是个四十多岁、面相精明的男人，握手寒暄时笑声爽朗，眼神却带着商人特有的锐利。
会议开始，主要是王建明和赵总就华东区市场出现的窜货、价格体系混乱等问题进行沟通。
桑宁的任务是记录要点，并在王建明需要时，适时提供相关数据支持。
起初一切正常。
桑宁全神贯注，记录迅速而准确，在王建明提到几个关键市场数据时，她都能立刻调出对应的图表进行补充说明，清晰直观。
赵总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认真。
中场休息时，李薇起身去安排茶点。
王建明和赵总走到窗边低声交谈。
桑宁坐在原位，快速浏览着自己的记录，查漏补缺。
“桑小姐是吧？”赵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茶杯，笑容可掬，
“刚才那几个数据模型做得很清晰啊，年轻人，能力强。王总手下真是人才济济。”
“赵总过奖了，都是我分内的工作。”桑宁礼貌地站起身。
“哎，坐坐坐。”赵总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斜对面，看似随意地问道，
“桑小姐看起来很年轻，刚毕业？跟着王总做事，压力不小吧？王总要求可是很高的。”
他的问题看似闲聊，但桑宁敏锐地感觉到试探。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还在学习阶段，多亏王总和李总监指导。”
“李总监啊，”赵总呵呵一笑，抿了口茶，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正在和王建明说话的赵总背影，
“也是个厉害角色。不过跟着王总出来，能学到的东西更多。王总这人啊，眼光毒，也惜才。”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听说桑小姐是A市人？b市这边，我熟。王总在这边朋友也多，有些场合，说不定以后桑小姐也有机会见识见识。”
这话里的意味就有些微妙了，隐隐指向某种特殊的“社交”或“圈子”。
桑宁正要含糊过去，王建明的声音插了进来。
“老赵，你又在这跟年轻人传授什么‘经验’呢？”
王建明笑着走过来，手很自然地搭在了桑宁所坐椅子的靠背上，并未碰到她，却形成了一个略带占有和庇护姿态。
赵总哈哈一笑，站起身：“随便聊聊，夸你这下属能干呢。王总好福气啊。”
王建明笑了笑，没接这话，转而谈起了一个新的市场方案。
桑宁借着起身去拿资料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离开了王建明手臂可及的范围内。
她能感觉到，王建明那看似解围的举动，以及赵总那了然又暧昧的眼神，都让她如芒在背。
后半段会议，桑宁更加沉默，只专注于记录和必要的应答。
李薇回来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向桑宁的眼神愈发冰冷。
会议终于在下午五点半左右结束。
初步达成了一些共识，但具体细节和解决方案还需后续磋商。
送走赵总一行，王建明对桑宁和李薇说：“晚上赵总在‘云境’设宴，七点开始。你们先回房休息一下，换身衣服，六点四十五分大堂集合。”
“云境”是b市有名的顶级私房菜馆，以隐秘和高档着称。
回到房间，桑宁立刻给阿文发了信息：【下午会议结束，晚上七点在‘云境’私房菜馆有接风宴。】
阿文很快回复：【小心。随时报位置。】
她回复了一个【好】字。
看着衣柜里带来的几套衣服，桑宁犹豫了一下。
既不能穿得太随意失礼，也不能过于引人注目。
她最终选了一条剪裁合体、颜色素雅的连衣裙，外搭一件小西装外套，端庄而不失柔美，但领口保守，裙长及膝。
她又仔细检查了妆容，确保足够得体，却也不会过分亮眼。
六点四十分，桑宁提前来到酒店大堂。
李薇已经在了，她换了一身酒红色长裙，妆容精致，气场十足，看到桑宁的打扮，鼻子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六点五十分，王建明才姗姗来迟。
他换了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没打领带，显得随和又不失身份。
看到桑宁，他目光停留了一瞬，温和笑道：“这身很适合你。”
“谢谢王总。”桑宁礼貌地回应，垂下眼睫。
一行三人乘坐王建明安排的车前往“云境”。
菜馆坐落在一个僻静的园林式庭院深处，环境清幽，私密性极好。
包厢名为“听竹轩”，内部装修古雅奢华。
赵总已经在包厢内等候，除了下午见过的两名下属，还有另外两男一女，经介绍都是b市本地颇有能量的商界人士。
场面一下子变得正式而热闹起来。
落座时，桑宁刻意想坐在那位唯一的女士旁边，不料李薇抢先一步，占据了那个位置，并笑着对桑宁说：“桑宁，你坐那边，正好多跟几位老总学习学习。”
她指的方向，是王建明和赵总之间的一个空位。
桑宁骑虎难下，在众人目光中，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这个位置，左边是王建明，右边是赵总的一位下属，对面是赵总和另外两位老板。
宴席开始，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话题从市场生意渐渐扩展到风土人情、时事趣闻。
几位老板都很健谈，尤其是赵总，妙语连珠，频频举杯。
作为席间资历最浅、唯一的年轻女性，桑宁不可避免地成为被关注和劝酒的对象。
她谨记阿文的叮嘱，以“近期身体不适，在服用抗生素”为由，坚持只喝果汁。
起初赵总还开玩笑说“果汁没诚意”，但在桑宁坚持并主动以果汁敬了一圈表示歉意后，也就没再勉强。
他转而调侃王建明：“王总，你这下属规矩挺严啊，酒都不让喝。”
王建明笑着举杯：“小姑娘，以茶代酒也一样。咱们喝咱们的。”
他主动揽过话题，替桑宁解了围，但席间众人看桑宁的眼神，多少带了些了然的暧昧，仿佛她真的是被王建明格外“关照”和保护着的人。
李薇则游刃有余地周旋着，喝酒、聊天、恰到好处地恭维，俨然是这场合的老手。
她偶尔瞥向桑宁的眼神，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优越感。
桑宁如坐针毡，既要应付不时抛过来的话题，又要保持得体的微笑，还得时刻警惕着身边的王建明和席间的动静。
王建明表现得很有分寸，除了偶尔在她需要转盘夹菜时，会顺手帮她转动一下，并无其他逾越之举。
但正是这种看似不经意的体贴，在旁人眼中，更坐实了某种猜测。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赵总端着酒杯，忽然对王建明笑道：“王总，听说你收藏雪茄是一绝？我有个朋友，最近得了盒好东西，知道你好这个，特意托我带来，给你品鉴品鉴。”
说着，他示意下属拿过来一个精致的木盒。
王建明眼睛一亮，显然对此颇有兴趣：“哦？老赵你还有这心意？”
木盒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深褐色的雪茄，香气醇厚。
席间几位男士都凑趣观赏。
王建明拿起一支，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赞道：“确实是好东西，蒙特克里斯托，年份也好。老赵，代我谢谢你朋友。”
“嗨，朋友之间，客气什么。”
赵总摆摆手，眼珠一转，笑道，“不过这好东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王总，咱们这儿，会品这玩意儿的估计不多。李总监是女士，不合适。桑小姐……”
他目光转向桑宁，笑容加深，“年轻人，要不要也见识见识？让王总教教你？这可是门学问。”
这话一出，席间静了一瞬，随即几位男士都笑了起来，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让王建明“教”桑宁品雪茄？在这种私密宴席上，其中的暗示和暧昧，不言而喻。
李薇端着酒杯，嘴角噙着一丝看戏的冷笑。
桑宁的心猛地一沉，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出，这几乎是将她置于一个轻浮的、可供玩笑的位置。
王建明也愣了一下，看向桑宁，眼神深邃，随即笑道：“老赵，别开年轻人玩笑了。雪茄味道重，女士一般不喜欢。”
他似乎在替桑宁解围，但语气并不十分坚决，反而带着一种纵容玩笑的意味。
“哎，王总这就偏心了不是？”赵总不依不饶，带着酒意，
“桑小姐一看就是聪明人，学什么都快。说不定一试就喜欢呢？来，桑小姐，别怕，就让王总带你入门。”
他说着，竟亲自拿起一支雪茄，作势要递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桑宁身上，等着她的反应。
接受，等于默认了这种暧昧的戏谑；强硬拒绝，则可能扫了所有人的兴，让局面尴尬，也显得不识抬举。
桑宁的后背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她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在桌下轻轻震动了一下。是阿文的信息。
桑宁抬起头，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全桌人听清：
“谢谢赵总好意，也谢谢王总爱护。不过，真是不巧。”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总脸上，语气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认真，
“我男朋友……他对烟草味过敏，特别严重。我要是沾了这味道回去，他恐怕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了。为了家庭和谐，这雪茄，我是真不敢碰，还请赵总、王总和各位老总见谅。”
她的话音落下，包厢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男朋友？家庭和谐？
这几个字像一块石子投入湖面，打破了之前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氛围。
赵总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递雪茄的手停在半空。
其他几位老板也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随即恍然，打着哈哈：“哦哦，原来桑小姐名花有主了！”
“理解理解，男朋友管得严是好事，哈哈！”
王建明握着雪茄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很快恢复自然，顺势从赵总手中接过那支雪茄，笑道：
“老赵，看来你这好意要落空了。人家有家规，咱们就别为难小姑娘了。来，我们自己享受。”
他熟练地剪开雪茄，点燃，将话题引回了雪茄本身。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桑宁暗暗松了口气，掌心全是汗。
她借着低头喝果汁的动作，迅速看了一眼手机。
她知道，刚才的应对虽然暂时过关，但也等于当众撇清了自己与王建明可能的关系，驳了赵总的面子，更可能引起了王建明更深的不悦。
李薇在一旁冷眼旁观，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不知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宴席后半段，桑宁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少了些暧昧，多了些探究和疏离。
王建明不再刻意与她互动，与其他人的交谈也恢复了纯粹的商务模样。
晚上九点半左右，宴席终于散了。
走出“云境”，夜风微凉。
回酒店的车里，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
李薇似乎有些醉意，靠在窗边闭目养神。
王建明沉默地看着窗外，侧脸在忽明忽暗的路灯光线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桑宁坐在后座另一侧，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里盘算着回到酒店后该如何应对。
车子抵达酒店。
三人下车，走向电梯。
“李薇，你喝了不少，早点休息。”王建明对李薇说，语气如常。
“好的王总，您也早点休息。”李薇应道，看了桑宁一眼，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电梯里只剩下王建明和桑宁。
狭小的空间，数字缓缓跳动。
“桑宁。”王建明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桑宁心头一紧：“王总？”
王建明转过头，看着她。
电梯顶灯的光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一点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你今晚，很机警。”他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男朋友’……这个理由，用得不错。”
桑宁呼吸微滞，强迫自己镇定：“王总，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王建明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年轻人，懂得保护自己是好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两人能听清，“职场和社交场，有时候界限没那么分明。太尖锐了，容易碰壁，也容易……让人误会你的诚意。”
电梯“叮”一声，20楼到了。
门开了。
王建明没有动，依旧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回应。
桑宁的手心沁出冷汗，但她挺直了背脊，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
“谢谢王总提醒。我会记住自己的本分，做好工作。其他的，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四目相对，几秒钟后，王建明忽然笑了，那笑容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却未达眼底：“很好。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工作。”
“王总晚安。”桑宁不再犹豫，快步走出电梯，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2018。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
刷开房门，反锁，链条扣上。
她滑坐在地毯上，拿出手机，手指有些发抖。
阿文的视频请求几乎是在她开机的瞬间就弹了出来。
接通，屏幕里出现阿文紧绷的脸，背景似乎是在车里。
“宁宁，你怎么样？回到房间了？”
听到他声音的刹那，桑宁一直强撑的镇定土崩瓦解，鼻尖一酸，声音有些发哽：“嗯，刚回来……我没事。”
桑宁把宴会上雪茄的事和电梯里的对话简单说了一遍。
阿文那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冷得能结冰：“王建明……敲打你，是因为你当众撇清关系，坏了他的‘兴致’，也让他没面子。”
“我知道。”桑宁抱住膝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我明天该怎么办？还有一天……”
“听着，宁宁，”阿文的声音放柔了些，“你现在很安全，在酒店房间里。锁好门。明天下午会议结束后，立刻找借口，提前返回A市。”
“提前返回？可王总会同意吗？”
“不需要他同意。”阿文语气果决，“你找借口，身体突然非常不适。我会在A市车站接你。如果王建明阻拦，联系我。b市那边，我已经托了朋友，必要时候可以接应你。”
他的安排果断而周密，给了桑宁莫大的安全感。“好，我听你的。”
“现在，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手机放在身边，我今晚不挂断语音，就放在旁边，你随时可以叫我。”阿文的语气不容拒绝。
“嗯……”桑宁心里胀满酸涩又温暖的情绪。
按照阿文说的，她简单洗漱后躺下，手机放在枕边，听筒里传来他那边轻微而规律的呼吸声，仿佛他就陪在身边。
这份无声的守护，驱散了异乡夜晚的冰冷和恐惧。
然而，就在桑宁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际，枕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不是阿文的语音频道，而是来电。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深更半夜，在b市，谁会给她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