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云虎那绝望的咆哮,如同最后的警钟,在落霞村死寂的夜空中反复回荡,每一次都狠狠撞击在村民紧绷的心弦上。村东头孙老伯家的土狗疯狂地刨着院门,喉咙里发出恐惧到极点的呜咽;隔壁周家刚下崽的母猪焦躁地用鼻子拱着圈栏,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连屋檐下最迟钝的麻雀都炸了窝,扑棱着翅膀在低空乱撞。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夜色中无声蔓延。
叶家小院,昏黄的灯光下,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冷月心伏在桌案上,指尖在一张摊开的、绘制着落霞村及周边山林地形的粗糙地图上飞快移动。她的声音平板而急促,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死亡预告:“兽群冲击轨迹模拟…以踏云虎最后咆哮点为中心…冲击波呈扇形扩散…根据声波衰减模型及地面震动频率反推…源头…锁定在落霞山西北麓,黑风涧方向!”
她的指尖重重戳在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记的、形如恶鬼獠牙的险峻山涧标记上。
“黑风涧…”叶梦情低声重复,握剑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是附近有名的凶地,终年阴风怒号,瘴气弥漫,据说连接着地底深处的阴煞裂隙,连修士都轻易不愿涉足!兽群的恐惧源头…竟在那里?
“冲击前锋…将在…”冷月心看了一眼桌上一个沙漏状的计时法器,里面细密的银色沙砾正飞速流下,“…一炷香后,抵达村口防护林!”她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兽群规模…远超上次灰雾污染!冲击力…无法估算!现有栅栏形同虚设!”
“哐当!”里屋传来一声轻响。是缩在炕角的小凤不小心碰倒了窗台上的一个陶罐。两个孩子紧紧抱在一起,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助的恐惧。小宝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似乎能模糊地“感觉”到村外山林里那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混乱、绝望和疯狂,小嘴瘪着,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球球死死守在小宝脚边,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而压抑的威胁性呜噜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因为感知到那铺天盖地的危险而绷得像块石头。
林倾城依旧伫立在院门口的黑暗中,如同一尊沉默的界碑。他插在脚边泥土里的那根枯枝,在夜风中微微摇曳。院外的混乱与院内的紧张,仿佛都被他宽厚的背影隔绝开来。他只是静静地、深深地凝望着村外山林深处,踏云虎咆哮传来的方向,仿佛在倾听风声中夹杂的、常人无法分辨的细微动静。
叶梦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地图:“月心,村里老弱妇孺,集中到祠堂地窖!刘大!立刻通知所有青壮,带上能用的家伙什,去村口集合!依托防护林,能挡多久是多久!”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一直守在门外、同样脸色发白的刘大管事,闻言如同抓住了主心骨,大声应道:“是!夫人!”转身就冲进夜色里,嘶哑的呼喊声在死寂的村落中迅速传开:“所有能动弹的老少爷们!抄家伙!村口集合!兽潮来了——!”
恐慌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在落霞村炸开!哭喊声、呼儿唤女声、关门闭户的哐当声、匆忙奔跑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却又被远处山林中越来越近、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兽蹄声和凄厉兽吼所淹没!整个村子乱成了一锅沸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山的林倾城,缓缓转过了身。
屋内昏黄的灯光,第一次清晰地照亮了他此刻的脸。
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憨厚傻笑的脸,此刻没有一丝表情。如同被岁月和风霜打磨过的岩石,坚硬、冷峻,所有的情绪都被深深敛去。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宇宙黑洞,平静的表面下,是足以撕裂苍穹的风暴在无声咆哮!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屋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他抬起脚,向前迈了一步。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敲在人心鼓上的闷响!他脚下那块原本平整的青石板,竟无声无息地向下凹陷了寸许!蛛网般的裂纹以他的脚印为中心,瞬间蔓延开尺余方圆!
叶梦情和冷月心的瞳孔同时猛地一缩!这绝非刻意为之的力量宣泄!更像是…他体内那股被长久禁锢、如同太古山岳般沉重无匹的力量,在情绪剧烈波动下,一丝丝不受控制地溢出了体表!仅仅是自然的站立,便已让大地承重!
林倾城似乎毫无所觉,他的目光越过惊愕的叶梦情和冷月心,落在里屋炕上那两个被吓坏的孩子身上。当看到小宝那强忍恐惧、微微颤抖的小小身影时,他那双如同黑洞般深邃冰冷的眼眸深处,仿佛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火种,骤然炸开一片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那怒焰并非针对兽潮,而是针对即将到来的、妄图伤害他骨血的幕后黑手!
但怒焰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他以无上意志强行压下,重新归于那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平静。
他再次抬起脚,这一次,是走向屋内。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大地脉动的节点上。随着他的走近,屋内那股因兽潮逼近和村民恐慌带来的混乱压抑感,竟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凝练的无形力场所取代。这力场如同深埋地心的万年玄铁,冰冷、沉重、坚不可摧!
他走到炕边,宽厚的手掌,带着一种与此刻凝重气氛截然相反的、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落在小宝和小凤的头顶,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发。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安抚灵魂的沙哑磁性,穿透窗外越来越响的兽吼和村内的混乱嘈杂,清晰地传入两个孩子耳中,“有爸爸在。”
这简单的三个字,如同定海神针。小宝和小凤身体猛地一颤,仰起小脸,看着父亲那张从未如此陌生、却又如此令人心安的冷峻脸庞。那眼中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似乎蕴含着某种超越言语的力量。小宝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小凤眼中的泪水也收了回去,两个孩子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父亲粗壮的手臂,仿佛那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锚点。
林倾城另一只手,轻轻拂过球球炸毛的脊背。那暴躁不安的小兽,在他掌心温厚气息的抚慰下,喉咙里的呜噜声也渐渐平息,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警惕地圆睁着。
做完这一切,林倾城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被兽吼和疯狂笼罩的黑暗山林,以及…那隐藏在兽潮之后、如同毒蛇般悄然逼近的、属于青玄门的冰冷杀意。
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审判一切、碾碎一切的绝对冰冷!
“来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刺骨。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落霞村外,那片稀疏的防护林边缘,浓墨般的夜色仿佛被无形的手搅动。
第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紧贴着地面,没有一丝气息外泄。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数十道模糊不清的黑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灵,在林木的阴影间无声穿梭、聚合!他们动作迅捷如电,配合默契到令人发指,如同一个整体!没有交谈,没有手势,只有冰冷的杀意在无声地弥漫!
正是青玄门最神秘、最冷酷的杀戮机器——影卫!
为首一道黑影,身形格外瘦削,气息却如同潜伏的毒蛇,阴冷刺骨。他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锁定了叶家小院的方向。他缓缓抬起一只包裹在黑色皮套中的手,五指张开,对着叶家小院的方向,做了一个无声的、如同扼杀猎物咽喉的虚握手势!
“影卫…动手!”一个阴冷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直接在所有影卫脑海中响起!
数十道黑影瞬间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目标直指叶家小院!他们的行动快如鬼魅,融于夜色,村口那些正在惊慌布防的村民,甚至无人察觉身边有死神掠过!
而几乎在影卫动手的同一刹那!
“轰隆隆——!!!”
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从黑风涧方向传来!伴随着这巨响的,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至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兽吼!大地剧烈震颤!防护林边缘的树木如同脆弱的麦秆般成片折断、倾倒!无数形态狰狞、双目赤红的狂暴灵兽,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气息,撞碎了稀疏的林木屏障,嘶吼着冲入了落霞村的边缘!冲在最前方的,赫然是几头体型如同小山丘、獠牙外露、皮肤覆盖着厚厚岩石甲胄的狂暴岩甲犀!
真正的兽潮前锋,到了!
哭喊声、惨叫声、房屋被撞塌的轰隆声瞬间在村口爆发!刚刚集结起来的村民防线如同纸糊般被撕得粉碎!混乱与血腥瞬间降临!
叶家小院内。
林倾城站在窗前,冷峻的目光穿透院墙,仿佛同时看到了那无声袭来的影卫和村口爆发的血腥兽潮。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布满老茧、曾劈过柴、挑过粪、抚摸过孩子头顶的宽厚手掌,此刻五指微微张开,掌心向上,对着脚下坚实的大地。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沉睡了万古的磅礴意志,开始在他掌心凝聚。
“锁…”他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几乎不可闻的字眼。这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让整个小院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院门口,那根被他随手插在泥土里的枯枝,顶端一片早已枯萎的叶片,在这凝固的空气中,无风自动,悄然化为齑粉。
暴雨,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倾盆!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瞬间淋湿了大地,也淋湿了这即将被血与火吞噬的山村。冰冷的雨幕中,杀戮的尖啸与兽群的嘶吼交织成毁灭的序曲。
而叶家小院,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岛,林倾城那缓缓抬起的手掌,成为了孤岛上唯一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