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道路两侧漆黑的树林如沸腾般炸开!
不是预想中的人形怪物——而是一片汹涌的、蠕动着的暗红色浪潮!
那是由无数藤蔓状、却生着细密倒刺和吸盘的触须组成的潮水。每一根都有成人手臂粗细,表面覆盖着湿滑粘液,在稀薄月光下泛着类似内脏的暗红光泽。它们没有眼睛,没有口器,但前端不断开合蠕动的吸盘中心,露出的细小利齿闪烁着寒光。
这些“荆棘触须”速度极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从四面八方同时扑向石板小径上的众人!破空声尖锐刺耳,带起一股浓烈的腐殖质与铁锈混合的腥风!
“躲开!”江敛暴喝一声,反应快到了极致。他不仅自己侧身闪避,更在电光石火间,一把揽住身旁似乎吓呆了的璃璟的腰,将她猛地带离原地,扑向小径旁一块略微凸起的岩石后方。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原地的同时,三根最粗壮的荆棘触须狠狠抽打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石板瞬间龟裂,碎石飞溅!另有两根触须如同毒蛇般窜向他们的落脚点,却被江敛反手一记凌厉的手刀劈中!
“噗嗤!”粘液飞溅。触须坚韧异常,江敛感觉自己仿佛劈中了浸水的皮革,只斩入一半便被卡住。受伤的触须疯狂扭动,喷出更多腥臭粘液,其他触须则更加疯狂地涌来!
另一边,壮汉怒吼着挥舞铁管,将一根刺向他的触须砸偏,却被另一根从侧面袭来的触须缠住了脚踝,倒刺瞬间扎入皮肉!“啊——!”他痛呼一声,被巨力拖向树林!眼镜女眼疾手快,用不知从哪里捡起的半截尖锐树枝,狠狠刺向缠住壮汉的触须,勉强阻了一阻。少年尖叫着胡乱挥舞手臂,被一根触须擦过肩膀,衣料撕裂,带起一片血痕。中年男人则完全放弃了抵抗,瘫在地上,被两根触须轻易卷住双腿,向黑暗中拖去,只留下凄厉的哀嚎。
场面瞬间混乱至极!
“进庄园!铁门!”江敛在格挡闪避的间隙厉声吼道。这些触须数量太多,在开阔地硬拼只有死路一条。那敞开的庄园铁门,此刻成了唯一的生路。
他一手护着璃璟,另一只手或劈或砸,将靠近的触须不断击退或暂时逼退。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某种精准高效的杀戮本能。但触须实在太多,源源不断,他还要分心保护“柔弱”的璃璟,很快便左支右绌,手臂和后背被倒刺划出数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璃璟被他紧紧护在怀中,似乎已经完全吓傻了,只是紧闭着眼睛,将脸埋在他胸前,身体抖得厉害,手中却还死死抱着那本病历簿。她的存在,无疑极大限制了江敛的发挥。
一根特别狡猾的触须绕过江敛的正面防御,如同毒箭般从侧下方刁钻地刺向璃璟的小腿!
江敛眼角余光瞥见,想要回救已来不及!
“小心!”他只来得及喊出警告。
眼看那生满利齿的吸盘就要咬中璃璟——
璃璟似乎因为恐惧而下意识地跺了跺脚,身体歪向一边。
就是这么一歪,她的鞋跟“恰好”踩中了小径石板的某处缝隙,身体一个趔趄,向旁边倒去,那根刺向她小腿的触须,便擦着她的裙摆而过,“噗”地一声扎进了她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泥土里。
与此同时,她怀中抱着的病历簿,因为身体的倾斜而滑脱,“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正好翻开到了某一页。
月光恰好透过枝叶缝隙,落在那翻开的一页上。
那不是寻常的病历记录。
页面上,用同样褪色的蓝黑墨水,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如同迷宫般的几何图案。图案中心,正是封面上那个古老花纹符号的变体。
病历簿落地的声响不大。
但就在它翻开的刹那——
以病历簿为中心,半径大约两三米的范围内,所有正在疯狂攻击的荆棘触须,动作同时出现了极其明显的僵直和迟缓!
不是停止,而是仿佛突然失去了大部分“活力”和“攻击欲望”,变得迟钝、犹豫,甚至有些触须开始微微向后蜷缩,吸盘中的利齿开合频率骤降。
就像一群凶猛的猎犬,突然被某种更高阶的气息所震慑,或者,被注入了强烈的“困惑”。
这变化范围很小,时间也很短,大约只持续了两三秒。
但对江敛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虽惊疑万分,但战斗本能压倒了一切疑问。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脚踢飞两根变得迟缓的触须,低吼一声:“走!”
他不再试图击退所有敌人,而是全力突围,几乎是半抱着璃璟,朝着不远处的庄园铁门猛冲!猩红的数据链在他们之间绷紧,晃动。
壮汉和眼镜女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虽然不明所以,但求生欲让他们拼命朝着江敛突破的方向靠拢。少年连滚带爬地跟上。
只有中年男人,已经被拖进了树林深处,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吮吸声。
几人狼狈不堪地冲过敞开的雕花铁门,踏入庄园的范围。
就在最后一人踏入铁门的瞬间——
所有追击到铁门边的荆棘触须,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停了下来。它们在门外疯狂舞动、拍打,吸盘开合,发出嘶嘶的、充满不甘的声响,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越过铁门门槛一步。
仿佛这道门,是某种不可逾越的界限。
众人死里逃生,瘫倒在门内的草地上,剧烈喘息,心有余悸地看着门外那一片仍在张牙舞爪的暗红浪潮。
“得、得救了……”少年瘫在地上,劫后余生地哭了出来。
壮汉检查着自己脚踝上被倒刺扎出的血洞,疼得龇牙咧嘴。眼镜女手臂也被划伤,但她顾不上这些,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被江敛扶着的璃璟,以及……掉在铁门外几步远、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本病历簿。
“那本书……”她喃喃道,回想起刚才触须诡异的僵直。
江敛也盯着那本病历簿,眼神深邃如夜。他轻轻松开璃璟,璃璟似乎腿软得站不住,扶着他的手臂才勉强站稳,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仿佛还未从惊吓中回神。
“我去拿回来。”江敛沉声道,就要向门外走去。
“别!”璃璟却突然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惊恐,“别出去!那些东西还在!书……书不要了!”她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指尖几乎掐进江敛的肉里。
江敛停下脚步,看向她。璃璟仰着脸,泪水终于滚落,混合着灰尘和血迹,显得无比狼狈可怜。“我害怕……你别去……”她抽噎着,全身都在颤抖,那种恐惧真实得毋庸置疑。
她是真的害怕失去那本书?还是……害怕书被拿回来,暴露更多?
江敛的目光扫过门外。几根触须正在病历簿附近徘徊,似乎对那本书既忌惮又垂涎,不敢直接触碰,却也不愿离开。
“那本书很重要?”眼镜女走过来,试探着问,“刚才……那些怪物好像很怕它?”
璃璟只是拼命摇头,把脸埋在江敛手臂上,呜咽着不说话。
江敛沉默了一下,最终没有强行出去。他拍了拍璃璟颤抖的背,低声道:“好,不去了。”
就在他们对话间,没有人注意到——铁门外,那本摊开在地上的病历簿,月光照耀下的那个复杂几何图案,正散发着一圈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光晕。
光晕如同涟漪,缓缓扩散,渗入泥土,渗入周围躁动的荆棘触须。
那些触须的动作,逐渐从狂暴变得……有些呆滞,甚至缓慢地开始向树林深处退去,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但必须服从的“指令”。
庄园内部,似乎也因为这微弱的涟漪产生了某种共鸣。
主建筑深处,那飘渺诡异的女声吟唱,再次响起。这一次,旋律中少了几分兴奋,多了几分……疑惑与探寻的意味。
沙沙沙……
轻微的脚步声,从庄园主建筑的方向传来。
众人立刻警惕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陈旧但整洁的黑色管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苍老严肃的老者,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的煤气灯,正从主楼侧面的小径上缓缓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只是寻常的夜间巡视。
但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任何“正常”都显得极不正常。
老者走到铁门内不远处停下,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却轮廓分明的脸。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狼狈的众人,在江敛和璃璟身上,尤其是他们之间那条显眼的猩红数据链上,略微停顿了半秒,然后微微躬身,声音平缓而刻板:
“夜晚风大,荆棘园的守卫们偶尔会过于热情,惊扰了诸位客人,还请见谅。我是庄园的管家,你们可以称呼我‘莫里斯’。”
他的措辞礼貌,却透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主人已经知晓诸位的到来。”莫里斯管家继续说道,昏黄灯光下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夜色已深,庄园外并不安全。主人吩咐,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了几间客房。请随我来。”
说完,他提起灯,转身便朝着主楼方向走去,似乎笃定众人会跟上。
留下江敛等人面面相觑。
“去不去?”壮汉压低声音问,眼神充满警惕。
“不去的话,难道留在外面过夜?”眼镜女看着门外虽然退去但并未完全消失的荆棘触须,脸色难看,“而且……‘主人’已经知道我们了。”
江敛看向璃璟。璃璟依旧紧抓着他的手臂,依赖地望着他,小声道:“我听你的……”
她的手腕上,猩红数据链微微发亮,另一端连接着江敛。
江敛看了一眼主楼那些零星亮着昏黄灯光的窗户,又看了一眼门外黑暗中隐约蠕动的影子,做出了决定。
“跟上。”他简短地说,扶着璃璟,率先跟上了莫里斯管家的背影。
其他人无奈,也只能跟上。
穿过精心修剪却透着一股衰败气息的庭院,绕过干涸的喷泉池,众人来到了庄园主楼巨大的橡木门前。门上有繁复的雕花,但许多已经磨损不清。
莫里斯管家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旧木头、灰尘、淡淡霉味和某种奇异熏香的味道涌出。
门内是一个极其宽敞却异常昏暗的大厅。高高的穹顶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但只有寥寥几盏蜡烛在燃烧,投下摇曳不定的大片阴影。墙壁上挂着许多肖像画,画中人物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不清,但似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走进来的不速之客。深红色的厚重地毯吸收了脚步声,让大厅更显死寂。
“客房在二楼。”莫里斯管家头也不回地说,提着灯,沿着宽阔的、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弧形楼梯向上走去。
楼梯两侧的墙壁上,也挂着更多的肖像和风景画。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敛感觉当他们经过时,画中人的眼珠似乎会微微转动。
璃璟紧紧挨着江敛,似乎被这阴森的环境吓得不轻,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
走到二楼走廊,莫里斯管家在一排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深色木门前停下,用一把古老的黄铜钥匙打开了相邻的两扇门。
“这两间客房,请诸位自行分配。夜间请留在客房内,锁好房门。庄园夜晚常有风声,听到任何响动,不必理会。”他的语气毫无波澜,“明日早餐时,主人或许会接见诸位。祝各位晚安。”
说完,他将那把黄铜钥匙放在旁边一个小几上,微微躬身,然后提着那盏昏黄的煤气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
留下五人站在两扇敞开的、内部漆黑一片的客房门前。
气氛凝重。
“怎么分?”壮汉看了看两间房,又看了看江敛和璃璟手腕上那刺眼的红链,“你们俩……肯定得一间吧?”语气有些古怪。
眼镜女推了推眼镜,没说话。少年则低着头。
江敛看了一眼璃璟。璃璟脸色绯红(也许是害怕或尴尬),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许了这种分配。他们之间的数据链有效距离只有50米,分房睡根本不现实,甚至无法分得太开。
“我和她一间。”江敛直接道,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们自己分配另一间。”
壮汉和眼镜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几人分别进入客房。江敛和璃璟进入的是靠楼梯稍近的一间。
房间比想象中宽敞,但家具古老沉重,带着陈旧的气息。一张挂着暗红色天鹅绒帷幔的四柱床,一个厚重的衣柜,一张书桌,一把高背椅。壁炉是冷的,角落里有一座烛台,上面插着几根未点燃的白蜡烛。唯一的窗户被厚重的暗红色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江敛反手关上门,并按照管家所言,将门从里面锁好。老式的锁舌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做完这些,他才转过身,看向房间中央。
璃璟正抱着手臂,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昏暗中,她纤细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江敛没有立刻点灯。他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月光下,可以看到他们来时的小径和远处的铁门,以及铁门外那片重归平静、但依旧让人不安的树林。那本病历簿,已经不见了踪影。
是被触须拖走了?还是……
他放下窗帘,房间重新陷入昏暗。只有门缝下,透进来一丝极其微弱、来自走廊远处壁灯的光。
“现在,”江敛转过身,面向璃璟。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质询,“没有别人了。”
璃璟似乎被他突然严肃的语气吓到,后退了半步,背抵在了冰冷的衣柜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江、江敛……?”
黑暗中,江敛的眼睛似乎闪烁着微光,紧紧锁定她。
“那本书,那个符号,是什么?”
“刚才在树林,那些触须为什么突然迟钝?”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一连抛出三个问题,每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寂静的房间里。
璃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在昏暗的光线下,江敛能看到她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带着哭音,绝望地摇头,“我只是……很害怕……那本书是捡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又是这套说辞。
江敛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猩红的数据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能闻到璃璟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血腥、灰尘和一丝极淡奇异冷香的味道。
“看着我。”江敛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力。
璃璟似乎无法抗拒,怯生生地抬起盈满泪水的眼睛,望向黑暗中的他。
四目相对。
江敛的混沌感知,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不顾可能被系统监视的风险,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试图穿透她眼中那层氤氲的水光,触及更深层的东西。
他看到了恐惧,真实的恐惧。
看到了依赖,或许也是真实的。
但在那片仿佛深不见底的、宛如寂静星海的眼眸最深处……
他再次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近乎绝对的平静与疏离。
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楚楚可怜的少女,与那眼眸深处的存在,隔着无法跨越的维度鸿沟。
还有……一丝极淡的、近乎疲惫的……怜悯?
她在怜悯谁?怜悯他的追问?怜悯这困境?还是……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从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方传来。
像是……硬底鞋跟,轻轻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
缓慢,规律,从天花板的一侧,逐渐走向他们床铺的正上方。
然后,停住了。
一片死寂。
江敛和璃璟同时屏住了呼吸,抬头望向天花板。
“咚……”
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在他们房门外的走廊里。
由远及近。
最后,停在了他们房间的门口。
门外,一片死寂。
门内,两人能清晰地听到彼此骤然加速的心跳,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另一种极其微弱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门底下的缝隙……挤进来。
借着门缝下那丝极其微弱的光,江敛和璃璟都看到——
一缕湿漉漉的、沾着泥土和暗红污迹的……黑色长发,正如同有生命的黑色细蛇般,悄无声息地,蔓延进他们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