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湿发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黑色水蛭,在门缝下暗红地毯上蜿蜒爬行,拖拽出深色的水渍痕迹。房间里陈旧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烛台上的残烛无风自动,将两人紧贴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摇曳不定。
江敛的动作快过思考——他一把将璃璟扯到自己身后,同时脚尖勾起旁边高背椅的椅腿,厚重的实木椅子在黑暗中划出沉闷风声,精准地砸向那缕仍在延伸的湿发!
“砰!”
椅子砸在门缝处,木料与地面撞击发出巨响。湿发被砸得微微一滞,却并未缩回,反而如同被激怒般猛然加速涌动,更多发丝从门缝下挤入,缠上椅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收缩声。
“去窗边!”江敛低喝,自己却反身冲向房门。他没有试图开门——门外的东西明显不是能沟通的存在。他的目标是门旁墙壁上那个老式的、黄铜制成的煤气灯开关。
璃璟踉跄着退向窗户方向,怀中仍下意识地抱着双臂,眼神惊恐地追随着江敛的动作。
江敛的手搭上冰冷开关的瞬间,门外传来了声音。
不是敲门。
而是指甲——或者更尖锐的东西——缓慢刮擦木质门板的声音。吱…吱…吱…每一声都刮在人的神经上。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溺水者喉咙里挤出的咯咯水声。
江敛猛地拧开开关。
“嗤——”
墙壁内的老旧煤气管路发出气流声,紧接着,门框上方一盏壁灯里的煤气火焰“噗”地燃起,跳动了几下后稳定下来,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门口一小片黑暗。
光线照亮了门缝下的景象——
湿漉漉的黑发已经蔓延到半米长,正死死缠着椅腿,发丝间粘附着暗红色的泥垢和……几片细小的、惨白色的指甲碎片。而在那些发丝的源头,门缝外,隐约可见一只泡得浮肿发白、指甲剥落的手,正死死扒着门框下方的地板。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灯光亮起的刹那,门外的刮擦声和水声戛然而止。那只手和湿发,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却又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恶意和……窥视感。
它在“看”着灯光。
在“看”着灯光下的江敛。
也在“看”着远处窗边阴影里的璃璟。
时间在冰冷的对峙中凝固。壁灯火焰轻微晃动,将门口那些湿发和惨白手指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扭曲放大,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江敛全身肌肉紧绷,混沌感知提升到极限,捕捉着门外存在的每一丝能量波动。那东西给他的感觉,与荆棘触须不同,更加阴冷、怨毒,带着强烈的不甘和某种被束缚的疯狂。
“江敛……”璃璟颤抖的声音从窗边传来,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墙上……有东西……”
江敛目光不动,用余光快速扫向璃璟示意的方向——那是门侧墙壁,在壁灯光晕的边缘,原本覆盖着暗色花纹壁纸的墙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几行湿漉漉的、正在缓缓向下流淌的暗红色字迹。
字迹歪斜扭曲,像是用指尖沾着血写就:
【快逃】
【不要相信】
【她在看着】
【所有人】
【都会留下】
血迹未干,在壁纸上晕开,像流泪的眼睛。
几乎在江敛看清字迹的同时,门外那只惨白的手,猛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所有从门缝侵入的湿发,如同退潮般猛地缩回!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几道黑色残影和飞溅的水珠。那只扒着地板的手也迅速消失。
门缝下,只剩下一滩混合着泥污和暗红痕迹的水渍,以及几根断裂的、失去活性般枯槁的发丝。
门外重归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灯光刺激下的短暂幻觉。
但墙上的血字,地毯上的水渍,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阴冷腐水气息,都在宣告着真实。
江敛没有立刻放松警惕。他保持姿势,又静静等待了近一分钟,确认门外再无任何动静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目光彻底投向墙上的血字。
“快逃……不要相信……她在看着……”他低声重复,眼神锐利,“‘她’是谁?庄园的主人?还是别的什么?”
璃璟这时才敢慢慢靠近,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睛还红肿着,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水渍,站到江敛身侧,也看向那些字迹。“这……这是警告吗?谁留下的?”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惊惧的余颤,但在江敛听来,却比刚才质问时那种绝望的哭腔,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平稳。
江敛没有回答,他伸出手指,轻轻抹过一行尚未完全干涸的血字。指尖传来冰凉粘腻的触感,凑到鼻尖,是浓重的铁锈味和一股淡淡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血是真的。”他沉声道,目光转向房门,“外面的‘东西’,要么曾是人类,要么……模仿得极像。”
他走到门边,没有开门,而是单膝跪地,仔细检查门缝和地板。除了水渍,他还发现了一样东西——被湿发遗落、半掩在地毯纤维里的,一小片浸透的硬纸。
他用指尖小心捻起。纸片很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一面空白,另一面有印刷体的字迹,但被血水和污水浸染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词:
【……观察记录……】
【……第七日……情绪稳定……】
【……拒绝进食……提及……花园……】
【……建议加强……】
像是某种病历或实验记录的片段。
江敛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立刻联想到璃璟丢失的那本病历簿!纸片的质地和印刷字体,与那本病历簿极其相似!
难道门外的“东西”,和那本病历簿有关?甚至……就是记录中的“对象”?
“这是什么?”璃璟也蹲下身,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纸片,但似乎没有认出关联。
江敛将纸片收起,没有解释。他站起身,重新检查了门锁,确认完好。然后走向房间唯一的窗户,猛地拉开厚重的暗红色窗帘。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庄园庭院沉浸在黑暗里,只有远处主楼零星几扇窗户透出昏黄如豆的光,像沉睡巨兽惺忪的眼睛。月光被云层遮蔽,只能勾勒出树木和远处铁门模糊的轮廓。那片曾涌出荆棘触须的树林,此刻死寂无声。
窗户是从内部锁死的,老式的插销锈蚀严重,但还算牢固。
“我们暂时安全。”江敛做出判断,但眉头依旧紧锁。墙上的血字警告,门外的诡异存在,还有手中这片可疑的纸片……这个庄园的诡异程度,远超之前的病院。
“今晚轮流守夜。”他对璃璟说,“你先休息,后半夜我叫你。”
璃璟却摇了摇头,她抱紧自己,声音轻细但坚定:“我睡不着……我陪你一起。”她抬起湿润的眼睛看他,依赖中带着一丝固执,“而且……那个链子……”她示意了一下两人手腕间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隐隐泛红的虚拟数据链,“你走不开的,不是吗?”
江敛沉默。确实,五十米的限制,在这个房间里没有问题,但如果他需要短时间探查门外或隔壁,这链子就是麻烦。系统将他们强制绑定,既是监视,此刻也成了某种无奈的“相互保证”。
“随你。”他最终说道,走到房间中央的圆桌旁,拉出两把椅子,“坐过来,离门和窗远点。”
两人在桌旁坐下,中间隔着冰冷的木质桌面。壁灯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将他们半笼罩其中,另一半身体则隐在阴影里。门外死寂,只有偶尔不知从庄园何处传来的、极其遥远的、似风似哭的呜咽声。
时间在沉默与警惕中缓慢流逝。
江敛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感知周围环境上,但余光始终锁定着对面的璃璟。她似乎真的不打算睡,双手叠放在桌面上,下巴轻轻抵着手背,眼睛望着桌面的木纹,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扇形阴影,神情是一种放空般的疲惫。
她在想什么?那本病历簿?刚才门外的恐怖?还是……别的什么?
江敛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她眼眸深处那抹绝对的平静,以及那声恰到好处让荆棘触须僵直的“书本合拢”声,还有她指尖划过数据链代码时那微不可查的“卡顿”。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你之前说,你在家喝茶,就被拉进了游戏。”江敛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
璃璟似乎被吓了一跳,肩膀轻颤,抬起眼看他,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什么样的家?”江敛追问,目光如炬,“一个人住?还是和家人一起?喝茶的时候,在看什么?听什么?”
这些问题琐碎而突然,像随意的闲聊,但每个问题都可能触及细节,检验她之前说辞的真实性。
璃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但还是小声回答:“一个人住……公寓不大,很安静。喝茶的时候……好像在翻一本旧杂志,听窗外的雨声……”她描述得有些模糊,带着回忆的不确定,“然后……眼前一黑,就到这里了。”
“旧杂志?什么内容?”
“记不清了……好像是旅游杂志。”
“下雨?那天是几号?星期几?”
“我……我不记得了……”璃璟的眉头蹙起,露出痛苦思索的表情,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好像……是周四?还是周五?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的反应很自然,一个突然被抛入恐怖环境的人,记不清穿越前的琐碎细节,合情合理。
但江敛却敏锐地捕捉到,当她说到“记不清”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漠然的神色。那不是遗忘的痛苦,更像是……对需要回忆这种琐事感到的不耐烦?
“那本病历簿,”江敛话锋突然一转,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你捡到它的时候,周围有什么特别?除了害怕,你碰到它的时候,有没有……别的感觉?”
璃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她避开江敛的目光,看向自己交叠的手指,声音更低了:“就……在走廊地上,很旧,积满灰……我太害怕了,抓在手里……只觉得冰凉,硬邦邦的……没有别的感觉。”
“那个符号呢?封面上的那个奇怪符号,你看到的时候,有没有觉得眼熟?或者……头晕?看到幻象?”
“符号?”璃璟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清澈无辜,“什么符号?封面很脏,我没注意有什么特别的符号啊……”
她否认了。
江敛的心沉了下去。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接过病历簿时,她指尖曾状似无意地拂过那个符号所在的位置。现在她却说没注意?
是恐惧导致的记忆模糊?还是……谎言?
就在他还想追问时——
“咚!”
一声闷响,从隔壁房间传来!
不是他们这堵墙,而是另一侧——应该是壮汉、眼镜女和少年所在的房间!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惊叫,和重物倒地的混乱声响!
江敛和璃璟同时站起!
“出事了!”江敛眼神一凛,瞬间冲向房门!璃璟也慌忙跟上。
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江敛犹豫了——门外的威胁可能还在,管家明确警告夜间不要离开房间。
但隔壁的混乱声响在持续,还有模糊的、仿佛被捂住嘴的挣扎声和……一种奇怪的、如同湿布拖过地板的摩擦声。
“救……”一声极其微弱的呼救,穿透墙壁传来,又戛然而止。
江敛不再犹豫,猛地拧开门锁,拉开房门!
走廊里一片漆黑。远处墙壁上的壁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有他们房间门内透出的昏黄光线,在门口投下一小片光区。
阴冷的气流扑面而来,带着更浓重的霉味和一丝……新鲜的血腥气。
隔壁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光亮透出,也再无声响传出,死寂得可怕。
江敛示意璃璟留在门口光线内,自己则屏息凝神,混沌感知提升到极致,一步步走向隔壁房门。猩红的数据链随着他的移动而延伸,在黑暗中划过淡淡的红色光痕。
就在他距离隔壁房门还有两步时——
“吱呀……”
那扇紧闭的深色木门,突然自己……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没有光,只有浓稠的黑暗从门缝里涌出。
江敛瞬间停步,全身进入战斗状态。
门缝后,一片死寂。
他缓缓靠近,从门缝向里望去——
借着走廊里极其微弱的光线反射,他看到房间内一片狼藉。椅子翻倒,床幔被扯下半边,地毯上有一道深色的、拖拽状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房间内侧的黑暗中。
地上,散落着几件物品:壮汉那根扭曲变形的铁管,眼镜女那副碎裂的眼镜,还有……一只少年的运动鞋,鞋带散开,鞋面上沾着新鲜的血点。
但房间里,空无一人。
壮汉、眼镜女、少年,全部不见了。
只有那扇敞开的、通往房间内部卫生间的门,黑洞洞地敞开着,那拖拽的痕迹,正消失在卫生间的门槛内。
江敛的呼吸微微一滞。他注意到,在房门内侧的地板上,靠近门槛的位置,用某种粘稠的液体,画着一个极其简陋、歪歪扭扭的符号——
一个向下的箭头,箭头末端,画着一个潦草的眼睛图案。
与墙上血字“她在看着”形成诡异的呼应。
“江敛……”璃璟颤抖的呼唤从他们房间门口传来,她不敢过来,只敢探出半个身子,脸色在昏黄光线和走廊黑暗的交界处显得惊惶不定,“那里……有什么?”
江敛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那个眼睛符号,又看向黑洞洞的卫生间入口。
拖拽痕迹很新鲜,血腥味也是。人可能刚被带走不久。
救,还是不救?
进去,可能是陷阱。不进去,三个活生生的人可能就在眼前殒命。
而就在他权衡的这短短几秒——
“啪嗒。”
一声轻响,从卫生间黑洞洞的门口传来。
一样东西,被从里面……扔了出来,滚落在狼藉的地毯上,停在那只带血运动鞋旁边。
那是一截东西。
在昏暗的光线下,江敛瞳孔骤缩,看得分明——
那是一截断指。
戴着粗糙的、染血的铜戒指。
属于那个壮汉的断指。
断指落地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骇人。
紧接着,卫生间深处,传来了声音。
不是惨叫,不是哭泣。
而是一阵极其轻微、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哼唱声。
调子古怪,不成旋律,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愉悦感。
正是他们初入庄园时,听到的那飘渺女声吟唱的变调!
哼唱声从卫生间深处飘出,在空旷的房间里幽幽回荡,仿佛在邀请,在嘲弄,在等待。
江敛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冷却。他缓缓后退一步,目光死死锁住那黑洞洞的入口,左手已悄然握成了拳,指节泛白。
璃璟在他身后,发出了极力压抑的、短促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江敛腕上的黑色腕带,屏幕突然自动亮起,幽绿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上面浮现出一行新的、冰冷的系统提示:
【支线任务触发:探索‘午夜歌声’的源头(0\/1)。】
【任务提示:有些好奇心,需要付出代价。有些歌声,只唱给永恒的听众。】
【任务奖励:未知。】
【失败惩罚:无(或许,成为听众之一就是惩罚?)。】
提示下方,还有一个不断闪烁的、箭头状的图标,指向的方向……
正是隔壁房间,那黑洞洞的卫生间入口。
哼唱声,渐响渐近。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歌声,从深处的黑暗里……
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