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苏州,天刚蒙蒙亮。
运河码头上雾蒙蒙的,船桅像一根根伸向灰白天空的手指。
挑夫已经开始干活,扛着麻袋在跳板上来回,号子声短促有力。
金凤先下船,熟门熟路地走进码头旁一间茶棚。
棚里坐着几个汉子,看打扮像是力工,但眼神精亮,坐姿端正。
见金凤进来,几人同时起身,抱拳低声道:“大小姐。”
“都安排好了?”
金凤坐下。
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疤脸汉子,叫老荆,以前是边军斥候,退伍后被金凤收留,现在管着她在江南的私兵。
“安排好了,”老荆说,“城西‘悦来客栈’,整包下来了,前后三进,咱们的人住进去不显眼。
大夫也请好了,是苏州有名的‘薛一手’,专治内伤火毒。”
“青凤姑娘需要静养,安排最安静的院子。”
“明白。”
金凤转头看向刚进棚的萧辰:“先安顿下来,青凤治伤要紧。矿业的事,等薛大夫看过再说。”
萧辰点头。
一行人分三拨进城。
金凤带着青凤坐马车,萧辰和陈冲几人扮成护卫骑马,老荆的人散在周围暗中警戒。
悦来客栈果然清静。
掌柜是个干瘦老头,话少,只验了金凤的令牌就躬身引路。
后院独立成院,有门直通外面小巷,进退方便。
薛一手很快就到。
这老头七十多了,头发全白,但手很稳。
给青凤诊脉就用了半刻钟,眉头时皱时舒。
“离火反噬伤了心脉,但坎水之力护住了根基,”他收手说道,“调理得法,三个月可恢复七八成。
但三年内不能再动离火蛊力,否则神仙难救。”
“能治就行,”金凤松口气,“需要什么药材?”
“我先开方,有几味药苏州没有,得从南疆或西蜀调。”
薛一手提笔写方子,忽然抬头看萧辰,“这位姑娘体内的坎水之力……可是来自归墟止水剑?”
萧辰心头一跳:“先生认得?”
“三十年前,老夫游历东海,曾远远见过归墟异象,”薛一手眼神悠远,“坎水现世,必有祸福。
你们取剑救人,是善缘,但也要小心——幽冥宗觊觎坎水之力已久,不会善罢甘休。”
“多谢先生提醒。”
薛一手留下方子走了,说三天后再来复诊。
安顿好青凤,金凤才把萧辰叫到隔壁房间。
屋里已经摆开一张江南地图,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是金凤这十年亲手绘制的,标注了山川河流、矿脉走势、甚至地下水位。
“十年前你离京南下,临行前给了我们四人那份‘九州资源图录’,”金凤手指划过地图,“这十年,玄凤、彩凤、赤凤带人在南疆、西蜀暗中探查,我坐镇江南经营。
根据你图录上的标记,再结合本地老矿工的经验,我们锁定了十七处可能蕴藏矿藏的地点。”
她指着地图上几个红圈:“其中三处在江南——湖州有铜,徽州有铁,宜兴有陶土。但你说的‘金银伴生矿’,一直没找到。”
萧辰走到地图前。
他前世是兵王,也是军事专家,对地质和资源勘探有基本了解。
十年前穿越过来,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要对抗幽冥宗和未来可能出现的强敌,必须发展工业基础。
而工业需要资源——尤其是金、银、铜、铁这些金属,以及煤炭、石油等能源。
所以他凭记忆画了份简略的九州资源分布图,交给当时还是少女的金凤她们。
没想到十年过去,她们真的在默默推进。
“金银矿通常在山脉断裂带,或者古河道沉积层,”萧辰回忆着前世知识,“江南多水,古河道很多。你们找过太湖西岸那片丘陵吗?”
金凤眼睛一亮:“太湖西岸……长兴县一带?我们三年前探查过,地表只发现零星铜矿,就放弃了。”
“可能埋得深,”萧辰说,“明天带我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留下陈冲等人保护青凤,萧辰和金凤带着老荆等七八个好手,骑马往长兴县去。
长兴在太湖西,多是丘陵,不高,但连绵起伏。
时值初夏,满山翠绿,茶树成片。
当地人以种茶、采石为生,偶尔有猎户进山打些野味。
金凤三年前来此时,是以茶商身份,买下了山中几处废弃的矿洞——那是前朝留下的铜矿,早已采空。
她当时派人下洞探查,只挖到些品位低的铜矿石,就封了洞。
众人来到一处矿洞前。
洞口被乱石封了一半,藤蔓爬满石壁。老荆带人清理入口,点起火把。
“这洞我们当年挖了三十丈深,”金凤指着黑漆漆的洞口,“到底就是岩石层,敲击声实,不像有矿。”
萧辰没急着下洞。
他在洞口附近转悠,捡起几块石头仔细看。又走到山坡上,观察地形走势。
“这山是东西走向,北坡缓,南坡陡,”他指着远处,“看那边山脊的断裂痕迹——不是自然塌方,是地壳运动形成的断层。矿脉往往沿着断层分布。”
金凤不懂这些术语,但她信萧辰。
“你的意思是……矿在更深的地方?”
“可能,也可能在旁边,”萧辰走回洞口,“矿洞是竖井还是斜井?”
“竖井,直上直下。”
“不对,”萧辰摇头,“如果真有金银伴生矿,应该沿着断层斜向延伸。
你们当年直着往下挖,可能错过了。”
他让老荆拿来绳索、铁镐,又让人砍了几根粗细合适的竹子,打通竹节,做成简易的“听筒”。
“这是做什么?”
金凤好奇。
“探矿,”萧辰把竹筒一端贴在地上,耳朵凑近另一端,“不同岩层传声不同,有空腔的地方声音空洞。”
这是前世野外勘探的土办法,原理简单,但需要经验。
萧辰沿着山坡,每隔十步听一次。
听了约莫半个时辰,在离旧矿洞三十丈的一处凹陷地停下。
“这里,”他敲敲地面,“声音不一样。挖。”
老荆带人开挖。
表层是泥土,往下是碎石,再往下是岩层。
挖到五尺深时,铁镐碰到硬物,铛的一声。
“有东西!”
众人加快速度。
挖开岩石层,下面露出青灰色的矿脉。
不是铜,也不是铁,在火把光下泛着暗黄色的金属光泽。
老荆用刀尖刮下一点,放在掌心细看,手开始抖:“这……这是……”
金凤接过那点粉末,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透明液体——这是萧辰十年前教她的简易“试金水”,硝酸和盐酸的混合液,用琉璃器皿小心保存了十年。
液体滴在粉末上,冒起细小的气泡,粉末慢慢溶解。
“是金,”金凤声音发颤,“而且是富矿!”
所有人都围过来。
火把光下,那片青灰色矿脉向深处延伸,看不到头。
按萧辰教的估算方法,这矿的储量……至少能炼出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相当于大胤国库一年的收入!
“发达了……”
老荆喃喃道。
但萧辰却很冷静:“先别高兴太早。这矿埋得深,开采需要大量人力物力。
而且消息一旦走漏,朝廷、幽冥宗、各路豪强都会盯上这里。”
金凤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对,不能声张。老荆,把坑填回去,恢复原样。
留两个可靠兄弟在这儿扮成猎户守着,方圆三里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明白!”
回填矿坑,掩盖痕迹。
众人骑马回苏州时,天已经黑了。
客栈里,青凤喝了药睡了。
陈冲等人守在院里,见他们回来,迎上来。
“怎么样?”
金凤没说话,只是看向萧辰。
萧辰点头:“找到了,富金矿。”
屋里一片压抑的欢呼——不敢大声,怕隔墙有耳。
“接下来怎么办?”陈冲问,“咱们人太少,守不住这么大的矿。”
“不开采,”萧辰说,“至少现在不开。”
“啊?那找到有什么用?”
“有用,”金凤接话,“矿在那里跑不了。
我们现在缺的不是金子,是时间、人手,还有……安全的开采环境。”
她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长兴的位置:“这矿先封着。等我们拿下苏州,控制整个江南,再慢慢开采。
到时候,以开铜矿的名义掩护,暗中采金。”
萧辰补充:“开采之前,需要先解决几个问题。第一,提炼技术——金矿不是挖出来就能用,需要粉碎、筛选、熔炼。
第二,运输安全——炼出的金子怎么运出去不被人发现。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开采队伍必须绝对可靠。”
金凤点头:“提炼技术,墨凤那边有更先进的法子,等她脱身过来再说。
运输可以走漕运,漕帮里有我们的人。至于人手……”
她看向老荆。
老荆挺直腰板:“大小姐放心,我手下三百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
再从他们的亲戚里挑选老实可靠的,组成矿工队,以开石场为名进山,问题不大。”
“还不够,”萧辰说,“矿工需要训练,不仅是开采技术,还要有基本的战斗能力——万一矿场被袭击,他们得能自卫。”
“这个我来,”陈冲说,“练兵我在行。”
计划初步定下。
夜深了,众人各自休息。
萧辰回到房间,没点灯,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亮。
十五年了。
从穿越过来时的茫然,到后来意识到这个世界有武道、有宗门、有皇权争斗,还有神秘的九钥传说。
他凭借前世的知识和军事经验,一步步走到今天,身边聚集了这些伙伴。
青凤、墨凤、金凤,还有在南疆的玄凤、彩凤、赤凤,在京城的白凤——九凤已聚其七。
还差两个。
但最关键的坎水碎片已经拿到,青凤有救。
金凤在江南打下基业,墨凤掌握着科技火种。
等她们汇合,九凤之力才能真正发挥。
到那时,就不是躲躲藏藏了。
幽冥宗,朝廷,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
都要一一清算。
窗外传来打更声。
三更天了。
萧辰躺下,闭上眼睛。
梦里,他看见一片火海,火海中九只凤凰盘旋,最后合而为一,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芒。
光芒尽头,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很熟悉,但看不清脸。
她回头,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萧辰没听清,就醒了。
天已微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