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的矿,没急着动。
金凤说得对,眼下不是开矿的时候。
王仁在嘉兴吃了大亏,丢了通宝号,四海商会信誉崩塌,但他毕竟是户部侍郎,正三品的官儿。
吃了这么大亏,肯定要报复。
果然,第三天下午,老荆从外面回来,脸色不好看。
“大小姐,苏州知府衙门贴了告示,说要彻查江南‘非法集资、扰乱金融’案,点名道姓提了锦绣商会以前的几笔放贷生意。”
金凤正在核对账本,头也不抬:“王仁的手伸得真快。苏州知府是他同年,穿一条裤子的。”
“还有,”老荆压低声音,“城里来了批生面孔,看走路的架势都是练家子。
分了三拨,一拨在客栈附近转悠,一拨去了码头,还有一拨……好像在打听长兴那边。”
萧辰放下茶杯:“打听长兴?”
“嗯,问猎户山里有没什么异常,有没有外地人来过。”
金凤和萧辰对视一眼。
矿的事,可能漏了。
但怎么漏的?
那天在场都是自己人,矿坑也回填了,还留了人假扮猎户看守。
“老荆,那天留下守矿的兄弟,可靠吗?”
萧辰问。
“绝对可靠!都是跟我从边军退下来的老兄弟,家人都在我庄子里,不会乱说。”
“那问题可能出在别处,”金凤沉吟,“长兴那地方,除了我们,可能还有别人盯上。
也许是本地人无意中发现了什么,随口说了出去,被有心人听去了。”
正说着,陈冲从外面匆匆进来,手里提着个油纸包。
“头儿,金凤姐,你们看这个。”
纸包打开,里面是块黑乎乎的石头,表面泛着油光,有股刺鼻的味道。
“这是什么?”金凤皱眉。
萧辰拿起石头,凑近闻了闻,心头一震。
石油。
或者说,油页岩。
“哪儿来的?”
“长兴那边的兄弟送来的,”陈冲说,“他们在山里巡守时,发现个山洞,洞里有这种黑石头,一碰一手油。觉得古怪,就带了一块回来。”
萧辰走到窗边,把石头对着光看。
确实是油页岩,含油量不低。
如果能提炼出原油,再分馏出煤油、柴油、甚至汽油……
在这个世界,这就是“黑金”。
“带我去那个山洞。”
萧辰说。
“现在?”
“现在。”
金凤看萧辰脸色凝重,知道这东西不简单,立刻安排车马。
为了避开城里眼线,众人分三批出城,在城外十里亭汇合,再骑马往长兴去。
到长兴时,天已擦黑。
留守的两个兄弟在山脚下等,一个叫大牛,一个叫栓子,都是老荆的老部下。
见众人来,赶紧迎上来。
“山洞在哪儿?”
萧辰问。
“北坡,很隐蔽,平时没人去。”大牛带路。
山路难走,好在月色明亮。
走了约莫两炷香时间,前面出现个陡坡,坡上藤蔓垂挂,像帘子。
大牛拨开藤蔓,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
洞不深,约莫三丈。
萧辰举着火把进去,看见洞壁果然嵌着大片黑石,在火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地面也有碎裂的石头,踩上去有点粘脚。
他蹲下,捡起一块,用刀刮下些粉末,放在掌心搓了搓。
手感滑腻,气味刺鼻。
确实是油页岩,而且品质不错。
“这附近还有这样的石头吗?”
他问。
“有,”栓子说,“我们绕着山转了一圈,北坡这一片,好几个地方都能挖到。
但以前没人注意——这玩意儿不能烧,点着了冒黑烟,还臭,山里人都当是没用的脏石头。”
金凤也捡了块石头,仔细看:“萧辰,这东西……就是你以前说过的‘石油矿’?”
“类似,”萧辰起身,“这是油页岩,里面含油,需要加热才能提炼出原油。
原油再加工,能得到很多有用的东西——灯油、润滑脂、甚至……能代替火药做爆炸物的原料。”
最后这句,让所有人眼睛一亮。
“比火药还好?”
老荆问。
“用途不同,”萧辰说,“但确实重要。尤其是我们现在缺硫磺硝石,这东西如果能用,就是雪中送炭。”
正说着,洞外忽然传来鸟叫声。
三短一长,是暗号——有情况。
众人立刻熄灭火把,屏息凝神。
洞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确定是这儿?”
一个沙哑的声音。
“确定,猎户说这边山洞有黑石头,一碰一手油。”
另一个声音年轻些。
“进去看看。”
两个黑衣人走进山洞。
他们手里提着灯笼,光晕昏黄。
一人四十来岁,瘦高,背微微佝偻,腰间别着对分水刺。
另一人二十出头,精壮,手里提着柄朴刀。
两人进洞后,瘦高个蹲下查看地面,很快发现了脚印——萧辰他们刚踩的。
“有人来过,而且刚走不久。”
瘦高个起身,眼神警惕。
年轻那个举着灯笼照洞壁,看到那些黑石头,伸手去摸:“这就是那黑石?有什么稀罕的……”
话没说完,洞深处阴影里,萧辰突然出手。
不是用刀,是用掌——左掌拍在年轻黑衣人后颈,那人闷哼一声就软倒了。
瘦高个反应极快,分水刺瞬间出鞘,反手刺向萧辰咽喉。
萧辰侧身躲过,右手擒拿,扣住对方手腕。
瘦高个手腕一翻,分水刺脱手,左手接住,再刺萧辰肋下。
短短两招,快如闪电。
萧辰松手后退,同时出腿,踢在对方膝弯。
瘦高个踉跄一步,但没倒,反而借力前扑,分水刺直刺萧辰心口。
眼看就要刺中——
铛!
陈冲的刀到了,架开分水刺。
老荆从侧面扑上,抱住瘦高个的腰,两人滚倒在地。
萧辰趁机上前,一脚踩住瘦高个持刺的手腕。
“谁派你们来的?”
他问。
瘦高个咬牙不说话。
金凤走过来,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点粉末,洒在瘦高个脸上。
粉末刺鼻,瘦高个立刻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这是‘痒痒粉’,半个时辰内不洗掉,浑身会痒得抓烂皮肉,”金凤声音平静,“说,谁派你们的?”
“是……是王大人……”
瘦高个受不了了,“王仁王大人!他让我们来长兴查探,说这边可能有金矿……”
“金矿?”
萧辰皱眉,“他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大人只说,十年前有份密档,记载长兴一带有前朝金矿遗迹,但一直没找到。
最近江南动荡,他怀疑有人会趁机寻矿,就派我们来盯着……”
王仁知道金矿,但不知道石油。
还好。
“除了你们,还有多少人?”
“三队,每队两人。我们这一队负责北坡,另外两队在南坡和东坡。”
萧辰看向金凤。
金凤点头,对老荆说:“去通知守山的兄弟,把那两队人解决了,留活口。”
老荆带人去了。
萧辰把瘦高个捆起来,和那个昏迷的年轻黑衣人一起拖到洞深处。
“现在怎么办?”
陈冲问,“王仁已经盯上这儿了,就算解决了这三队人,他还会派更多人来。”
金凤走到洞壁前,摸着那些黑石头,若有所思。
“萧辰,这石油矿……开采容易吗?”
“比金矿容易,”萧辰说,“油页岩就在地表,挖出来就行。
提炼需要技术,但墨凤那边有图纸,我可以画个简易流程。”
“那咱们就抢在王仁前面,把这儿占了。”
“怎么占?明目张胆开挖,立刻就会引来朝廷和幽冥宗。”
金凤笑了:“谁说明目张胆?咱们可以‘暗度陈仓’。”
她走到洞口,指着外面夜色中的群山:“长兴这一片,名义上是官山,但实际是‘无主之地’——前朝时封给了一个伯爵,后来那家绝嗣了,地契失效,官府也懒得管。
我们可以用开‘石场’的名义买下这片山,光明正大挖石头。
挖出来的油页岩,运到别处提炼。”
“石场?”
陈冲不解,“那王仁不会起疑?”
“会,但他没证据,”金凤说,“江南多石场,采石修堤、建房铺路,再正常不过。
而且我们可以真的采石——这山里有的是青石,挖出来卖给官府修河堤,还能赚钱。”
萧辰明白了。
以采石为掩护,暗中采油页岩。
油页岩运到别处提炼,提炼出的原油再加工成各种产品,通过金凤的商业网络销往各地。
等王仁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在江南站稳脚跟了。
“但提炼需要场地,”萧辰说,“炼油有味道,有烟雾,很容易暴露。”
“这个我想好了,”金凤说,“太湖里有几个荒岛,远离岸边,平时没人去。
可以在岛上建提炼工坊,油页岩用船运过去,成品再运出来。”
计划周密。
萧辰不得不佩服金凤的商业头脑。
“那就这么办。老荆负责买山开石场,陈冲带人训练矿工护卫队。
我画提炼工坊的图纸,等墨凤来了,她负责具体建造。”
分工明确。
众人连夜下山,回苏州准备。
接下来的半个月,江南商界风平浪静。
通宝号倒闭后,四海商会元气大伤,王仁忙着收拾烂摊子,暂时顾不上长兴。
金凤趁机通过中间人,用很低的价格买下了长兴北坡那片山地,地契上的用途写的是“采石”。
石场很快开起来。
雇的都是本地老实农民,工钱给得高,还管饭。
农民们欢天喜地,谁也没注意,石场深处有几个“特殊矿洞”,挖出来的不是青石,而是黑乎乎的油页岩。
油页岩用麻袋装好,混在青石里,用牛车拉到运河码头,再装上船,运往太湖深处的一个荒岛。
萧辰在岛上待了十天,带着老荆挑出的十几个机灵年轻人,建起简易的提炼工坊。
工坊依山而建,三面环水,只有一条小路进出,易守难攻。
提炼方法按萧辰画的图纸来——油页岩粉碎后加热,收集馏出的油气,冷却后就是原油。
原油再分馏,得到轻油、重油和沥青。
第一次出油那天,所有人都很紧张。
萧辰盯着那口大铁锅,锅下火焰熊熊,锅里油页岩粉末翻滚。
渐渐地,有青烟冒出,顺着竹管导到旁边的冷凝池。
嗤——
烟雾遇冷凝结,滴下黑色的液体。
一滴,两滴,汇成细流。
“成了!”
一个年轻人兴奋地喊。
萧辰用木勺舀起一点,凑近闻了闻——刺鼻,但确实是原油。
虽然纯度不高,但能用。
“继续,”他说,“注意火候,别烧过了。”
工坊日夜不停,第一批原油提炼出来,装进特制的铁桶,准备运往苏州。
但就在运输船要出发的那个下午,岛外来了一艘快船。
船上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老者,六十来岁,穿着朴素,但气度不凡。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三十出头,眼神锐利。
快船靠岸,老者下船,对迎上来的护卫拱手:“老夫苏州府衙师爷,姓周,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查看此岛‘违规建坊’一事。”
金凤不在岛上,萧辰出面应对。
“周师爷,”萧辰抱拳,“此岛是我们买下的私产,建的是加工石料的工坊,何来违规?”
周师爷微笑:“是不是违规,看了才知道。可否让老夫进坊一观?”
萧辰心里一沉。
工坊里现在正在炼油,一进去就能闻到味道,看到设备,根本瞒不住。
“工坊重地,闲人免入,”他挡在门前,“师爷若有疑问,可等我们东家回来再说。”
周师爷身后的男子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知府大人的命令,你也敢违抗?”
气氛瞬间紧张。
护卫们纷纷拔刀。
周师爷摆摆手,示意男子退下,依然面带笑容:“年轻人,别紧张。老夫只是例行公事,看一眼就走。
你若执意阻拦,老夫只好调水师来查了。”
水师。
萧辰握紧拳头。
如果真调水师来,这岛就保不住了。
怎么办?
放他进去,秘密暴露。
不放,立刻冲突。
就在这僵持时刻,远处湖面上又出现一艘船。
船不大,但很快。
船头站着个人,一袭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萧辰眯起眼。
那人越来越近,能看清脸了。
是墨凤。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