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城比萧辰记忆里破败了不少。
城墙还是那堵黄土夯筑的墙,但墙面上多了很多修补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
城门半开,守门的兵丁懒洋洋靠在墙根打盹,只有见到商队经过时才勉强睁眼,伸手讨要过路钱——钱不多,但态度恶劣,像打发叫花子。
萧辰的队伍进城时,守兵看了一眼他们的装束——草原皮甲,风尘仆仆,还带着伤——立刻挺直腰板,手按刀柄:“哪来的?路引呢?”
铁木尔留下的副手,一个叫巴根的汉子想发火,被萧辰抬手制止。
萧辰从怀里掏出镇国公的印信——巴掌大的青铜虎符,正面刻着“镇北”二字,背面是繁复的云纹。
这东西比圣旨还管用,见符如见人。
守兵接过虎符,手开始抖。
他没见过镇国公,但认识这玩意儿。
陇西再偏,也是大胤的国土,镇国公的虎符足够吓尿他。
“公……公爷恕罪!”
守兵扑通跪下,脑门磕在地上砰砰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萧辰收回虎符:“起来。最近城里有什么异常?”
守兵爬起来,擦着冷汗:“异常……有!半个月前开始,西域来的商队越来越少。
前几天彻底断了,一支都没来。
城里的货栈、客栈全慌了,粮价涨了三成,盐价涨了五成!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守兵压低声音:“城西刘员外家,三天前全家暴毙。
死状……很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肉,只剩皮包骨头。
官府说是瘟疫,但谁家瘟疫只死一家啊?而且……”
他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刘员外是做玉石生意的,常年跑西域。
出事前,他家来过几个怪人,穿黑袍,蒙着脸,说话怪腔怪调的。”
黑袍,蒙面,怪腔调。
又是九幽。
萧辰点点头,没再多问,带着队伍进城。
陇西城不大,但因为是商路枢纽,街道还算宽阔。
两侧店铺林立,卖丝绸的,卖茶叶的,卖香料的,应有尽有。
只是现在大多门可罗雀,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瞌睡,伙计蹲在门口晒太阳,一脸愁容。
队伍在城里最大的客栈“悦来居”落脚。
客栈老板是个精瘦的老头,姓赵,见萧辰出手阔绰,立刻把后院整个包下来给他们。
安顿好后,萧辰让巴根带人去采购补给,自己带着乌兰雪和青凤在城里转悠。
目标是城西的刘员外家。
刘家宅子不小,三进院落,但现在大门贴着封条,两个衙役蹲在门口打哈欠。
见萧辰三人过来,衙役起身拦人:“官府封禁,闲人勿近!”
萧辰再次亮出虎符。
衙役脸色变了,其中一个机灵的立刻跑去通报。
不一会儿,陇西县令气喘吁吁跑过来——是个胖子,跑得满头大汗,官服都湿透了。
“下官陇西县令王富贵,拜见镇国公!”
胖子县令扑通跪倒,声音发颤,“不知公爷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起来说话。”
萧辰皱眉,“刘家怎么回事?”
王富贵爬起来,擦着汗:“回公爷,刘家……是遭了瘟疫。下官已命人封宅,严防扩散。”
“瘟疫?”
萧辰盯着他,“什么瘟疫能把人吸成干尸?你当本公是傻子?”
王富贵腿一软,又要跪,被萧辰一把拽住。
“说实话。”
萧辰声音冷下来,“不然我让你全家也‘瘟疫’一回。”
王富贵脸色惨白,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公爷……不是下官不说,是……是上头不让说啊!”
“哪个上头?”
“刺史大人。”
王富贵快哭了,“刺史大人亲自交代,刘家的事不许外传,谁敢多嘴,革职查办。
下官……下官一家老小都靠这顶乌纱帽吃饭啊!”
萧辰明白了。
陇西刺史,正四品官,在这地界算是土皇帝。
他捂盖子,要么是收了钱,要么是……也被九幽控制了。
“带我去刘家里面看看。”
萧辰说,“刺史怪罪,我顶着。”
王富贵犹豫再三,一咬牙:“公爷请!”
衙役撕开封条,推开大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不是尸臭,是某种腐败带着铁锈味的腥气。
院子里草木枯萎,石砖缝里长满黑色的苔藓。
正堂门窗紧闭,但门缝下有暗红色的污渍。
青凤掏出手帕捂住口鼻,眉头紧皱:“这气味……像是某种邪术残留。”
乌兰雪抬手,冰凰之力微放,周围的温度骤降。
寒气驱散了部分腥气,但那股腐败感还在。
萧辰推开正堂门。
里面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瓷器碎裂,地上、墙上、梁柱上,到处都是喷溅状的暗红污渍。
最诡异的是,这些污渍在慢慢蠕动——不是液体流动,是像有生命一样,在表面形成细小的漩涡。
正中央,五具干尸跪成一圈。
都是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嘴巴大张,像是在无声呐喊。
他们双手前伸,指尖扣进地面,死前显然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萧辰蹲下,仔细检查其中一具。
干尸胸口有个拳头大小的空洞,边缘焦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后烧灼过。
空洞内部空空如也,心脏不见了。
“不是被挖走的。”
青凤也蹲下来,“是……被吸走的。看这边缘,有被吮吸的痕迹。”
她指着空洞内壁——那里有一圈细密的齿痕,不是人的牙齿,更像是……虫子的口器。
“西域有种邪术,叫‘蚀心蛊’。”
乌兰雪突然开口,“冰凰记忆里有记载。
用特殊蛊虫寄生人体,吸食心血和魂魄,最后破体而出,将宿主变成干尸。
蛊虫会带着宿主的记忆和部分修为,回到施术者手中。”
她顿了顿:“这种邪术,是幽冥宗‘幻影楼兰’的招牌。”
又是幻影楼兰。
萧辰站起身,环视四周:“刘员外跑西域玉石生意,可能无意中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或者……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走到内室,里面是书房。
书架翻倒,书籍散落一地。
但书桌很干净,桌上摊开一本账册,笔墨还放在旁边,像是主人刚离开不久。
萧辰翻开账册。
前面都是正常的生意往来,记录着玉石采购、销售、利润。
但翻到最后一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内容也变了——
“三月初七,楼兰故城,见黄金宫阙。
同行七人,仅我生还。他们……他们在吃人……”
“三月十五,梦中复见黄金城。
有声音唤我名,许我长生。我……心动了。”
“四月初二,左手小指开始溃烂。大夫说是恶疮,但我知不是。那东西……在我体内。”
“四月十八,再也忍不住了。我要回去,回黄金城。那里有……答案。”
字迹到此为止。
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墨迹晕开,像是写字的人突然被什么打断了。
萧辰合上账册,脸色凝重。
黄金城,吃人,长生,溃烂的小指……
刘员外显然被某种东西诱惑了,去了楼兰故城,然后被“蚀心蛊”寄生。
他逃回来,但蛊虫还在体内,最终发作,全家死绝。
而那个“左手小指溃烂”的描述,让他想起了周延——左手缺小指,用铁套子套着。
周延也去过西域?也被蛊虫寄生过?
如果是这样,那周延就不是简单的贪官了。
他可能早就被九幽控制,成了傀儡。
“公爷!”
外面传来巴根的喊声,“有飞鹰传书!金凤大人的!”
萧辰快步走出刘宅。
巴根递过来一个竹筒,筒身还带着体温——飞鹰刚送到。
他抽出信纸。
这次字迹工整了些,但内容更惊心:
“已查明,西域十八国确被‘幻影楼兰’控制。
其首脑自称‘幻月使’,正在楼兰故城举行某种仪式,需大量活人精血。
各国王室已被操控,普通民众或被献祭,或成尸兵。
“另,九幽在陇西有据点,首领代号‘山君’,擅土石之术。
刘家灭门案即其所为,意在灭口。
“我拟率商队伪装进入西域,破坏仪式,夺回‘兑位碎片’。
若半月无音讯,即我已死,不必来寻。
“京城暗线报,女帝病情诡异,非病非伤,似中咒术。
太医院束手,疑与九幽有关。
“万事小心。——金凤”
萧辰捏着信纸,手背青筋暴起。
金凤要孤身入西域。
女帝中咒术。
九幽在陇西有据点,首领就在眼皮底下。
一堆烂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巴根。”
他开口,“派人去查,陇西城里谁的外号叫‘山君’,或者谁擅长土石之术。
重点是官员、富商、江湖人,一个都别漏。”
“是!”
“青凤,你留下来,协助巴根。带上刘员外的账册,看看还能挖出什么线索。”
青凤点头:“明白。”
萧辰看向乌兰雪:“我们去西域。”
乌兰雪一愣:“现在?不等金凤的消息?”
“等不了了。”
萧辰说,“金凤说若半月无音讯即已死。
现在已经过去十天,她那边肯定遇到了麻烦。
我们赶过去,说不定还能接应。”
他顿了顿:“而且,‘兑位碎片’不能落在九幽手里。
他们已经有了‘艮’,如果再拿到‘兑’,八个碎片他们就占了三块。
天知道集齐之后会发生什么。”
乌兰雪沉默片刻,点头:“听你的。”
计划定下。
萧辰让巴根从队伍里挑出五十个最精锐的战士,全部换成商队装束,配上骆驼和大车,伪装成去西域贩货的商队。
他自己和乌兰雪也换了衣服——萧辰扮成商队管事,乌兰雪扮成他的妻子。
青凤留下来坐镇陇西,一方面继续调查“山君”,一方面保持与草原和京城的联络。
准备用了一天时间。
第二天清晨,伪装好的商队从陇西西门出发,踏上通往西域的路。
出城时,王富贵带着几个衙役来送行,脸上堆着笑,但眼神闪烁。
萧辰懒得理他,只是临走前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好好当你的官。等我回来,要是发现你跟九幽有牵扯……”
他没说完,但王富贵已经汗如雨下。
队伍向西。
越走越荒凉。
草原的绿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戈壁的灰黄。
风大了,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气温也开始变化,白天热得像蒸笼,晚上冷得能结冰。
萧辰骑在骆驼上,看着前方茫茫戈壁,心里盘算着时间。
从陇西到楼兰故城,正常要走二十天。
他们轻装简从,加快速度,十五天应该能到。
希望金凤能撑到那时候。
也希望女帝能撑到那时候。
正想着,前方探路的斥候飞奔回来,脸色惊慌:
“公爷!前面……前面有沙暴!好大的沙暴!”
萧辰抬眼望去。
地平线上,一道黄色的巨墙正在缓缓升起。
那不是普通的沙暴。
沙暴中,隐约能看到建筑物的轮廓——黄金的宫阙,巍峨的城墙,还有……无数人影在风中摇曳。
海市蜃楼?
不。
萧辰感觉到怀里那块“兑”字青铜碎片在发烫。
是幻影楼兰的幻术。
他们,已经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