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不是从远处卷过来的。
是从脚下涌上来的。
前一瞬还只是地平线上一道黄线,下一瞬,整片戈壁就炸开了。
沙粒像喷泉一样从地底喷涌,眨眼间就淹到马腿。
骆驼惊得嘶鸣,前蹄扬起,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下马!找掩体!”
萧辰嘶吼,自己先翻身落地,顺手拽下乌兰雪。
两人刚落地,刚才站的地方就被沙浪吞没。
几个反应慢的战士连人带马被卷进去,瞬间消失,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五十人的队伍,瞬间减员十来个。
剩下的连滚带爬聚到一起,背靠背,刀出鞘。
但面对天灾,刀有什么用?
沙暴越来越近。
不,不是沙暴。
萧辰终于看清了——那不是自然形成的沙暴,是无数沙粒组成的“潮水”。
潮水翻滚,里面有东西在游动。
细看,是沙子凝聚成的蛇、蝎、蜈蚣,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更诡异的是,潮水中央,那座黄金城的幻象越来越清晰。
不是模糊的海市蜃楼,是真实的建筑轮廓。
城墙、宫阙、街道,甚至能看到街上走动的人影。
只是那些人影动作僵硬,像是提线木偶。
“是幻术!”
乌兰雪咬牙,“但掺了真实的东西!这些沙虫是真的!”
她双手结印,冰凰之力涌出,在队伍周围凝成一道冰墙。
沙潮撞在冰墙上,“滋滋”作响,沙虫被冻住,但更多的沙虫涌上来,冰墙迅速变薄。
撑不了多久。
萧辰看向黄金城。幻象的中心,隐约能看到一个光点——是“兑”字碎片的位置,也是整座幻阵的核心。
“进城!”
他做出决定,“幻阵的核心在城里,破了核心,幻象自解!”
“怎么进?”
有战士绝望地问,“那城看着近,实际不知道多远呢!”
萧辰没回答,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兑”字青铜碎片。
碎片入手,微微发烫。
他闭上眼,将一丝真气注入碎片。
碎片突然光芒大盛,射出一道金线,直指黄金城方向。
金线所过之处,沙潮自动分开,露出一条通道——不是真实的通道,是幻象中的路。
“跟着光走!”
萧辰大喊,率先踏入金线。
脚踩下去的瞬间,感觉变了。
不再是松软的沙地,而是坚硬的石板。
四周的景象也变了,沙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熙熙攘攘的街道。
两侧是金碧辉煌的建筑,店铺林立,招牌上写着古怪的文字。
街上行人如织,穿着各色服饰,有西域的,有中原的,甚至还有草原的。
但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他们机械地走着,买卖,交谈,但嘴里发出的声音像隔着水,听不真切。
乌兰雪和战士们跟着进来,看到这景象,都愣住了。
“这……这是哪儿?”
一个年轻战士颤声问。
“幻象内部。”
萧辰环视四周,“但不是纯粹的幻象。你们看——”
他指向一个卖丝绸的摊位。
摊主是个干瘦老头,正拿着一匹绸缎给顾客看。
那绸缎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美轮美奂。
但仔细看,绸缎表面流动的不是光泽,是……人脸。
无数扭曲的人脸在绸缎里挣扎,无声呐喊。
再看其他货物。
玉器里封着魂魄,香料燃烧时冒出的是记忆的烟气,就连街边小吃摊上卖的肉包子,掰开后露出的也不是肉馅,是一团团蠕动的黑雾。
“这里交易的不是货物。”
乌兰雪脸色发白,“是人的精魄、记忆、寿命。”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店铺里传来争吵声。
是个中原商人,正和一个西域打扮的掌柜争执。
商人手里拿着一块玉佩,玉佩里封着一缕青烟。
“说好的三年寿命换这块‘凝神玉’!”
商人红着眼,“我给了!可这玉根本没用!我昨晚还是做噩梦!”
掌柜面无表情:“客官,您给的是‘病中三年’。
病中寿命,质量太差,只值一年健康寿命。这玉能安神一年,没错。”
“你——!”
商人想动手,但周围突然冒出几个黑袍护卫,眼神冰冷。
商人怂了,咬牙又掏出一块玉牌,“再加两年!健康的!”
掌柜接过玉牌,对着光看了看,点点头。
商人拿着玉佩,跌跌撞撞走了,背影佝偻,像老了十岁。
战士们看得毛骨悚然。
这地方,太邪门了。
萧辰握紧碎片,碎片的光线指向街道深处:“跟着走,别多看,别多问。”
队伍继续前进。
越往深处走,街道越宽阔,建筑越华丽。
但行人也越少,偶尔看到的几个,都穿着华服,但眼神更加空洞,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终于,金线在一座巨大的宫殿前停住了。
宫殿通体金黄,不知道是真金还是幻象。
殿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一块匾,写着三个扭曲的大字:
“易寿阁”。
易,交易。
寿,寿命。
这里就是交易核心。
碎片的光线指向殿门,意思是核心在里面。
萧辰示意战士们散开警戒,自己和乌兰雪上前。
殿门没锁,一推就开。
里面是个巨大的厅堂,空旷得吓人。
没有家具,没有装饰,只有地上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法阵呈八卦形,每个卦位上都放着一件东西——有的是玉器,有的是骨器,有的是血淋淋的内脏。
法阵中央,悬浮着一块碎片。
正是“兑”字碎片。
但碎片周围,跪着十几个人。
都是西域各国的王公贵族,穿着华丽的服饰,但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狂热。
他们跪在碎片下方,双手高举,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更诡异的是,他们每个人胸口都连着一根血线,血线另一端连着碎片。
碎片每转动一圈,血线就亮一下,那些王公贵族就颤抖一下,脸色更白一分。
“他们在用生命献祭,供养碎片。”
乌兰雪低声说,“碎片在吸收他们的生机,转化为幻阵的能量。”
萧辰点头:“得打断仪式。”
但他没动。
因为法阵旁边,站着一个人。
黑袍,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眼睛是琥珀色的,像猫一样竖瞳。
他手里拿着一根白骨权杖,权杖顶端嵌着一颗骷髅头,骷髅眼窝里燃烧着绿火。
“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黑袍人开口,声音嘶哑,带着古怪的回音,“我是‘幻月使’,这座城的主人。”
幻月使。
金凤信里提到的那个人,幻影楼兰的首脑。
萧辰握紧断刀:“你把金凤怎么了?”
“金凤?”
幻月使歪头,像是在回忆,“哦,那个很聪明的女人。
她很好,正在‘参观’我的收藏。
待会儿你们也能见到她——如果你们愿意加入的话。”
“加入什么?”
“加入永恒。”
幻月使张开双臂,“看到了吗?这座城,这个法阵,这块碎片……它们能创造永恒。
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记忆、情感、寿命——就能获得无尽的力量和生命。
这些王公贵族很聪明,他们选择了永恒。”
他看向那些跪着的人,语气带着嘲讽:“虽然他们的‘永恒’可能只剩几天了。但几天也是永恒,不是吗?”
萧辰明白了。
这座黄金城,是个巨大的陷阱。
用幻象和力量诱惑人进来,然后榨干他们的一切,用来维持幻阵和供养碎片。
那些街上交易的“货物”,其实就是被榨干后的残渣。
“金凤在哪儿?”
萧辰重复。
幻月使笑了:“别急。既然来了,先做个交易吧。
我看得出,你身上有‘坎’和‘艮’的碎片。把碎片给我,我放你们走,包括金凤。”
“我要是不给呢?”
“那就留在这里。”
幻月使挥动权杖,“成为我收藏的一部分。
你的记忆应该很美味——镇国公的征战记忆,还有冰凰的传承记忆……啧啧,想想就让人兴奋。”
他话音刚落,周围景象突然扭曲。
宫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熔岩地狱。
脚下是滚烫的岩浆,头顶是坠落的火雨。
战士们惊慌失措,有人想跑,但四周都是火海,无处可逃。
“幻象!”
乌兰雪清喝,冰凰之力爆发,冰墙再次升起,暂时挡住火海。
但幻象太真实了。
热浪扑面而来,皮肤能感觉到灼痛,呼吸能闻到焦糊味。
连萧辰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真假。
“没用的。”
幻月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里,我就是神。
我说有火,就有火。我说你们会死,你们就得死。”
他权杖一指,岩浆中突然伸出无数火焰触手,抓向众人。
萧辰挥刀斩断几根触手,但触手太多,斩不完。
一个战士被触手缠住脚踝,拖向岩浆。他惨叫挣扎,但无济于事。
“救——”
话没说完,整个人被岩浆吞没。
连灰都没剩下。
幻月使在消耗他们的精神和体力。
等他们撑不住了,就会被幻象吞噬,成为碎片和法阵的养分。
不能这样下去。
萧辰看向乌兰雪:“你能冻住法阵多久?”
乌兰雪咬牙:“十息。但冻住法阵,我就没余力维持冰墙了。”
“十息够了。”
萧辰说,“你冻法阵,我抢碎片。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他没说“保护大家”,因为保护不了。
面对这种级别的幻术,普通人再多也是送死。
战士们听懂了,没人抱怨,反而握紧刀,眼神决绝。
“公爷,您动手吧!”
一个老兵咧嘴笑,“咱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萧辰点头。
“动手!”
乌兰雪双手结印,冰凰之力全开。
寒气如潮水般涌向法阵,所过之处,熔岩冻结,火焰熄灭。
法阵表面的血线开始结冰,那些跪着的王公贵族也被冻成冰雕。
幻月使脸色一变:“找死!”
他权杖猛砸地面,更多的火焰触手从岩浆中涌出,扑向乌兰雪。
但萧辰已经动了。
他脚踏冻结的熔岩,身形如箭,射向法阵中央的碎片。
断刀在手,刀身上蓝红光芒流转——水火真气灌注到极致。
一刀斩向连接碎片的血线。
“铛——!!!”
刀锋斩在血线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血线没断,反而震得萧辰虎口崩裂。
这血线比想象中坚固!
幻月使狂笑:“没用的!血线连接的是他们的生命本源,除非他们死光,否则——”
他话没说完,突然顿住。
因为萧辰的第二刀,不是斩向血线。
是斩向那些跪着的王公贵族。
刀光如电,划过最前排三人的脖颈。
三颗头颅飞起,血喷如泉。
血线,断了三根。
碎片的光芒,瞬间暗淡了一分。
幻月使瞪大眼睛:“你……你怎么敢?”
“怎么不敢?”
萧辰冷笑,“他们早就死了,活着的是你的傀儡。我帮他们解脱,有问题?”
他再次挥刀。
这次,乌兰雪的冰凰之力配合——寒气先冻住目标,萧辰再补刀。
效率更高。
一刀一个。
血线一根根断裂。
碎片的光芒越来越弱,周围的幻象也开始崩塌。
熔岩消失,火焰熄灭,黄金城开始褪色,露出底下真实的景象——
是一片废墟。
楼兰古城的废墟。
残垣断壁,黄沙掩埋。
原来整座黄金城,都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幻象。
幻月使暴怒,权杖疯狂挥舞:“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但已经晚了。
最后一条血线断裂。
“兑”字碎片失去支撑,坠落下来。
萧辰伸手去接。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碎片的瞬间——
碎片突然自己动了。
它化作一道流光,射向宫殿深处。
同时,深处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
“萧辰,你终于来了。”
“我等你好久了。”
声音……
是金凤的。
但语气,完全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