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的手僵在半空。
碎片飞走了，他没接住。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声音——确实是金凤的嗓音，他认得。
可语气里的那股子邪性，那股子居高临下的戏谑，绝不是金凤。
金凤说话向来干脆利落，能省一个字绝不多说。
语气要么是公事公办的冷静，要么是算计时的小得意，偶尔开个玩笑也带着精明。
绝不是现在这样。
“金凤？”
萧辰盯着宫殿深处那片黑暗，声音发紧，“是你吗？”
黑暗里传来脚步声。
很轻，很缓。
一个人影从阴影里走出来。
月光从宫殿残破的穹顶漏下来，照在她身上。
是金凤。
穿着她最爱的那身金线绣凤的锦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那支从不离身的金步摇。
脸还是那张脸，眉眼精致，嘴唇总是微微抿着，像在算计什么。
但眼睛……眼睛不对。
金凤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看人时带着审视的光，像能把人心里的算盘都看透。
现在这双眼睛，瞳孔深处泛着诡异的暗金色，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像蒙了一层雾。
她手里托着那块“兑”字碎片。碎片在她掌心悬浮，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的金光。
金光映着她的脸，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是我，也不是我。”
她开口，声音还是金凤的嗓音，但语调慢悠悠的，像在念诗，“金凤的记忆，金凤的身体，但灵魂……换了点东西。”
萧辰握紧断刀：“你把她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请她来做客。”
金凤——或者说控制金凤的东西——笑了，“她太聪明了，一来就识破了幻阵的核心。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想用商业手段冲击我的‘易寿阁’，用期货做空来破坏交易规则……想法不错，但这里不是江南的商会。”
她一步步走近，在萧辰三丈外停住：“所以我请她进来，让她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交易’。”
她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浮现出一团光晕。光晕里，是无数流动的画面——
金凤带着伪装商队进入黄金城。
金凤在“易寿阁”里和那些傀儡商人周旋。
金凤暗中调查，发现了寿命交易的秘密。
金凤试图用商业手段制造混乱，发布虚假的“期货合约”，声称某种稀有香料即将大量到货，诱导傀儡商人抛售存货。
一开始确实有效，幻阵里的交易规则出现了紊乱。
但很快，幻月使察觉了。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间密室。
金凤被无数血线缠住，血线另一端连着“兑”字碎片。
碎片的光芒渗入她体内，她的眼神从清明逐渐变得茫然，最终……彻底空洞。
“看到了吗？”
控制者轻声说，“她输给了贪婪。不是贪财，是贪情报。
她想拿到更多关于九幽的秘密，结果把自己搭进来了。”
萧辰咬牙：“放了她。”
“可以。”
控制者很爽快，“用你手里的碎片换。‘坎’和‘艮’，两块换一块，再加一个金凤。很划算的交易。”
乌兰雪这时走过来，站在萧辰身边。
她盯着金凤，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她体内……不止一个灵魂。”
“什么意思？”
萧辰问。
“除了金凤原本的灵魂，还有一个……很古老的意识。”
乌兰雪皱眉，“但不是完整的，是残魂。有点像……冰凰记忆里提到的，‘幻月祭司’月璃？”
控制者——现在可以确定她就是“幻月使”的本体——笑了：“冰凰传承者果然有眼光。
没错，月璃的残魂就在这具身体里。
楼兰末代大祭司，精通幻术和预言。
可惜当年战死，只剩一缕残魂依附在‘兑’字碎片上，沉睡千年。”
她抚摸着碎片：“我唤醒了她，用金凤的身体做容器。
现在，她们正在融合。
等融合完成，我就会拥有一具完美的‘幻凤’之躯，到时候……”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乌兰雪脸色变了：“你想让月璃残魂吞噬金凤，完成‘幻凤’归位？”
“聪明。”
幻月使赞许地点头，“九凤齐聚的预言，你们也知道。
冰凰已经归位，接下来就该幻凤了。
只不过……归位的方式，我说了算。”
萧辰听明白了。
这疯子不仅要碎片，还要金凤的身体和灵魂，用来完成什么“幻凤归位”。
“你做这么多，就为了这个？”
他问。
“当然不止。”
幻月使摇头，“九凤归位只是开始。
集齐八卦碎片，打开‘归墟之门’，迎来真正的……新时代。
到时候，这个世界会变得更‘有趣’。”
她眼中暗金色光芒大盛：“而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
一，交出碎片，我放你们走——虽然金凤就没了。
二，反抗，然后死在这里，碎片还是我的，金凤也是我的。”
萧辰没说话。
他在心里快速盘算。
硬拼？对面是控制了金凤身体的幻月使，还拿着“兑”字碎片。
金凤本身的实力就不弱，加上幻术和碎片加持，很难打。
而且他们还要顾忌不能伤到金凤的身体。
智取？对方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玩幻术的心都脏，一般的计谋恐怕没用。
怎么办？
正想着，乌兰雪突然低声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冰凰记忆里，有对付幻术的方法。”
乌兰雪快速说，“幻术的核心是‘信’。
让人相信幻象是真的，幻象就会产生真实的效果。
但如果……让人同时相信两个互相矛盾的幻象呢？”
萧辰一愣。
乌兰雪继续解释：“比如，让一个人既相信自己是富翁，又相信自己是乞丐。
两种认知冲突，会导致他的意识崩溃，幻术自然就破了。”
“怎么做到？”
“用冰凰之力。”
乌兰雪说，“冰凰之力能冻结思维，制造‘认知裂隙’。
我负责干扰金凤体内的月璃残魂，你负责……用你最擅长的方式，给她灌输矛盾的‘信息’。”
萧辰懂了。
金凤最擅长什么？
做生意，算账。
那就用生意的方式，打败她。
“需要多久？”
他问。
“十息。”
乌兰雪说，“我只能冻住她十息。十息内，你必须让她‘相信’两件不可能同时成立的事。”
“够了。”
萧辰点头。
他看向幻月使：“我想做个交易。”
幻月使挑眉：“哦？你想通了？”
“我用‘坎’和‘艮’两块碎片，换金凤自由。”
萧辰说，“但我要先确认她还活着，还有自己的意识。”
“可以。”
幻月使很大方，“你想怎么确认？”
“问几个问题。”
萧辰说，“只有金凤知道答案的问题。”
幻月使想了想，点头：“问吧。不过我提醒你，她现在的意识很混乱，可能答不上来。”
萧辰深吸一口气，开始问。
第一个问题：“三年前，我在江南亏了多少钱？”
这是他和金凤之间的秘密。
三年前他私自投资海贸，结果遇到风浪，船货全沉，亏了一大笔。
这事只有金凤知道，连女帝都不知道。
金凤身体没反应。
但萧辰注意到，她托着碎片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有戏。
第二个问题：“你去年生日，我送了什么？”
金凤去年生辰，他送了一对玉镯。
但送的时候故意说是一对耳环，想逗她。
金凤当场拆穿，说他根本没记住她喜欢什么。
金凤的眼睛，眨了一下。
很轻微，但确实眨了。
幻月使皱眉：“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她不会回答的。”
“还有最后一个。”
萧辰说，“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这次，金凤的嘴唇动了动。
没发出声音，但口型很明显：
“自由。”
幻月使脸色变了：“够了！”
她权杖一挥，血线从四面八方涌出，缠向萧辰和乌兰雪。
但乌兰雪已经动手了。
冰凰之力全开，寒气如风暴般席卷。
寒气不是攻击，是弥漫，像雾一样笼罩整个宫殿。寒气中夹杂着细碎的冰晶，每一颗冰晶都折射出不同的画面——
金凤在江南查账的画面。
金凤在京城布局的画面。
金凤收到萧辰送的玉镯时，又好气又好笑的画面。
这些画面如潮水般涌入金凤体内，冲击着月璃残魂的压制。
金凤身体剧烈颤抖，眼中暗金色光芒和琥珀色光芒疯狂交替。
她抱头，发出痛苦的嘶鸣：“出……出去！从我脑子里……出去！”
就是现在！
萧辰冲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听着，金凤。你手里那块‘兑’字碎片，现在是你的了。
它值十万两黄金，你已经卖给我了，钱我昨天就付了——用你最喜欢的金票，江南钱庄的。”
金凤眼神茫然。
萧辰继续说：“但同时，那块碎片也是假的。
是我让人仿造的赝品，真的碎片早就被我调包了。
你被骗了，你会因为这笔交易破产，身败名裂。”
金凤瞳孔收缩。
两个矛盾的认知同时涌入她脑海——
碎片是真的，价值十万金。
碎片是假的，她会破产。
商业本能和现实认知开始冲突。
作为商人，她必须立刻判断哪条信息是真的，然后做出决策。
但两条信息都来自她信任的萧辰，都带着“真实”的细节……
“呃……啊——！！！”
她抱头跪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手中的“兑”字碎片光芒剧烈闪烁，内部的月璃残魂受到冲击，开始不稳定。
幻月使急了：“住手！你们——”
她想冲过来阻止，但乌兰雪的冰凰之力死死锁住她。
冰层从地面蔓延，爬上她的双腿，把她暂时冻在原地。
“还有五息！”
乌兰雪咬牙喊道。
萧辰蹲下身，盯着金凤的眼睛，给出最后一击：
“还有，女帝的病是装的。她没病，是在钓鱼，钓你们九幽的人。
你之前传给我的情报，是假的，是她故意放出来的饵。”
“你，金凤，大胤最聪明的商人，情报网遍布天下的金凤——从头到尾，都被耍了。”
金凤眼睛瞪大。
最后一根弦，断了。
商业信誉被毁，情报失误，投资失败……这些对金凤来说，比死还难受。
她体内的月璃残魂再也压制不住这种认知冲突，发出一声尖啸，从她体内脱离出来，化作一缕暗金色的烟雾，想要逃回碎片里。
但碎片被金凤死死握在手中。
“滚……出去……”
金凤咬着牙，声音嘶哑但清晰，“我的身体……我的脑子……我的生意……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她猛地握紧碎片。
碎片光芒炸开，把月璃残魂彻底震散。
同时，幻月使身上的冰层也炸裂。
她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喷出一口黑血。
黄金城的幻象开始崩塌。
建筑褪色，街道消失，那些傀儡商人和行人如烟般消散。
露出了底下真实的楼兰废墟。
月光下，废墟一片死寂。
金凤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她手里的“兑”字碎片不再发光，变得暗淡。
萧辰扶住她：“没事吧？”
金凤抬头，眼睛恢复了琥珀色，虽然还带着疲惫，但眼神清明。
“你刚才……”
她喘着气，“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萧辰笑了：“假的。除了女帝病危是真的，其他都是编的。”
金凤愣了愣，然后也笑了，笑得咳嗽起来：“妈的……差点真信了……”
她撑着站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幻月使。
幻月使撑着权杖，勉强站稳。
她盯着金凤手里的碎片，眼中满是不甘：“不可能……月璃的残魂……怎么可能被……”
“因为我是金凤。”
金凤抹了把嘴角的血，“做生意的，最讨厌别人动我的本金。
身体和脑子，就是我的本金。你想动？得加钱。”
她顿了顿，补充：“而且，你给的价格，太低了。”
幻月使眼神一狠，权杖高举：“那就……都别活了！”
她要用最后的力气，引爆整座废墟。
但乌兰雪更快。
冰凰之力如潮水般涌出，瞬间把幻月使冻成了一尊冰雕。
冰雕里，幻月使还保持着高举权杖的姿势，眼神狰狞。
“结束了。”
乌兰雪收手，脸色苍白。
金凤看着手里的碎片，又看看萧辰：“这玩意儿……怎么处理？”
萧辰接过碎片。
碎片入手温润，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邪性。
月璃残魂消散后，它恢复了纯净。
“先收着。”
他说，“等集齐所有碎片，再看看会发生什么。”
他看向东方。
京城的方向。
西域的麻烦解决了，但京城的麻烦还在。
女帝还在等着。
九幽的主使，还没露面。
路，还长。
但至少现在，他们又多了一个帮手。
金凤回来了。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