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仓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直起腰:“刘站长,这价可不行。您也瞧见了,我们这作坊产的可是大豆油,可不是麻子油,菜籽油,而且现在一天出三百多斤油,比县榨油厂都不差,油的成色您也尝了,能跟小油坊比吗?”
白明川在一旁接口:“老刘,罐子村这油坊是公社重点扶持的副业,投了不少人力物力,那榨油机器可是从黄原高价定制回来的螺旋榨油机,高科技压榨法,油品杠杠的,你可得再往上提提?”
徐治功也帮腔:“是啊,刘站长,都是为了公社的事,您多担待点。”
刘站长皱了皱眉,又拨了拨算盘:“那,看在白主任和徐副主任的面上,……最多一斤油换七斤大豆,这是我能做主的上限了。”
王满仓摆摆手,出门前王满银可是叮嘱了他,不一定非卖给公社粮油站,这大豆油可是紧俏货,连黄原粮站都眼热得很,所以他底气也很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行不行。刘站长您是知道的,榨这油出来,村里和公社可是投了大本钱,你这价差太多。
就是黄原地区榨油厂跟地区粮站的价,一斤油能换八斤半大豆呢!我们也不跟地区比,就按八斤算,要是能,就定下来,要不行,我们去米家镇粮油站打问打问再说。”
刘站长把算盘往桌上一放,脸沉了沉:“老田,你这是为难我啊!八斤的价,我报上去是要挨批的。”
“刘站长,”王满仓往前凑了凑,丝毫不惧,“您看,我们这油坊是公社参股的,我说的可是实在价,以后油厂还要扩产,可不敢再少了,不然怎么发展?
再说了,这油的品质摆在这儿,您收回去,肯定是大政绩,说不定比县粮站更有底气……?”
白明川也说:“老刘,黄原地区都换八斤半了,你这八斤的价不亏。少了,村里还真敢把豆往米家镇送,到时你里子面子全没有……。”
刘站长琢磨了半天,手指在算盘上敲得哒哒响,最后叹了口气,:“我得打个电话向县里汇报……。”
半个小时后,刘站长回来,对王满仓说“行了行了,就按八斤算!但说好了,油的品质得一直保持这样,要是差了,我可还得按原价算。”
王满仓脸上笑开了花:“那没问题!刘站长您放心,我们知青和村民盯着呢,保准错不了!”
王满仓跟着白明川和徐治功回到公社办公室,屋里那铁皮炉子烧得正旺,一股热烘烘的煤烟味儿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
白明川脱了那件笔挺的蓝布棉袄,随手搭在椅背上,转身就从柜子底下摸出三个掉瓷的搪瓷缸,捏了一小撮高末,提起铁皮暖壶沏上水。
“坐,老王,坐下说。”白明川把缸子推过来,热气混着茶梗的味儿往上飘。
他自己先呷了一口,烫得直咂嘴,脸上的皱纹却舒展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满仓。
徐治功拖了条长板凳凑到桌边,胳膊肘支在桌上,身子往前倾:“老王,这回可是给咱公社立了大功了!八斤!没想到你能谈到一斤豆油换八斤豆,嘿嘿,其他村的油坊来换油,能换六斤原料,就烧高香了,这次刘站长那脸,哈哈……”
王满仓捧着缸子暖手,憨厚的脸上只是笑,没接话。他心里透亮,知道领导这热乎劲儿为的是啥。
白明川把缸子往桌上一顿,发出“咚”一声轻响。“老王,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村副业,公社算是占了大便宜,你没啥意见吧?”
王满仓一愣,抬头看向公社主任白明川,他眼神炯惶,心下当下一缩。
他怎么可能没意见,就算当初瓦罐窑公社参了大股,投入大笔资金,可实打实做事的可是村里知青和村民,何况这次榨油作坊,村里可是准备单干的,无奈,公社早定下股份,资金都先拔下来,明占暗抢的,他怨气大得很。
但是,王满银哈哈笑他,说他鼠目寸光,这年月政策最大,只有让出足够多的利,才有人死命支持你……。
王支书也悟了,感叹觉悟还没这曾经的二流子王满银高。还没王满银看得透彻。
他当下拍胸脯对白主任说“啥意见,谁有意见,要不是你们提出扶持我们大胆发展副业,我们村怕今年还得出来讨饭……。”他说着有点真情流露。
白明川很满意王支书的表态,呵呵笑着绕到王满仓面前,递着烟道“看着这副业的利,公社占着大头,但往上交的可不少……。你心里有数就行。”
“按理说,这油坊分红按月把钱交上来。”他声音又小了下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可眼下这光景,你也晓得,钱嘛,公社账上总还能想点办法周转,可这油……金贵啊。”
徐治功赶忙接上:“就是!社员家里炒菜,勺子里滴两滴油星子都算过年。咱们公社上下这么多干部,忙死忙活,要是每月能多分上两斤实实在在的豆油,那心里得多暖?干劲得多足?”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露骨,便又补了一句,“当然,这也是为了工作,干部身子骨养好了,才能更好地为社员服务嘛。”
王满仓抽着畑啜着热茶,眼睛望着缸子里浮沉的茶梗。
窑洞窗户纸有点破了,冷风钻进来,吹得墙上那张“农业学大寨”的宣传画角窸窣响。
他想起王满银跟他算过的账:油坊现在一天稳出三百斤油,一个月就是九千斤。按八斤豆换一斤油,一个月能落下将近一千八百斤油的纯利。公社要拿走八成,就是一千四百多斤。这数目,搁在石圪节公社,真是了不得的一笔“硬货”财富。
“主任,我明白。”王满仓放下缸子,声音平实,“油是硬通货,比票子实在。就按领导说的办,每次往粮站送油的时候,直接把公社那份拉过来。就是……这油得寻个稳妥地方存,还得有专人经手、记账,手续上不能马虎。”
“这你放心!”白明川一拍大腿,脸上的喜色再也掩不住,“就放在公社后勤库房最里头那间,钥匙我亲自管一本,徐副主任管一本。进出库都签字画押,一笔也错不了!”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一个个油罐子整齐码放的景象,口气都热切起来,“老王,你们村这摊子越铺越展了。瓦罐窑天天往外拉货,现在油坊又成了气候。好好干!需要公社协调什么,你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