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二日,清晨六点。
林峰在书房里醒来时,窗外还是深沉的夜色。他看了眼手表,起身走到窗边——昨晚在沙发上处理文件到凌晨,加密手机里积攒了十几条未读信息。
最上面一条是秦风凌晨四点发来的:
“谢浩已于东京时间昨晚十一点四十五分登机,航班号JL007,目的地温哥华。其在东京期间,与化名‘陈文’的男子二次会面,地点为六本木某高级公寓,时长两小时。公寓业主登记为某外资企业,背景正在核查。”
“另,截获谢文远加密通讯片段,提及‘设备已就位’‘等待信号’等模糊词汇。威廉·陈最后定位为智利圣地亚哥,但信号于当地时间昨晚八点消失,疑已进入信号屏蔽区。”
林峰揉了揉太阳穴,回复:“继续追踪谢浩在加拿大动向,查清其入住酒店及接触人员。威廉·陈的消失点周围环境详细调查,我需要知道那片区域有什么。”
刚发完信息,另一条消息弹出来——是顾清晏发来的:
“林省长,昨晚对‘鼎丰公司’的进一步调查发现新线索:该公司在过去五年间,与德瑞克斯华夏分公司有十七笔业务往来,总金额超五千万美元。其中三笔交易的审批文件上,有谢文远秘书的签字确认。”
林峰眼神一凝。
谢文远秘书的签字,虽然不能直接证明谢文远本人涉案,但已经是链条上的关键一环。他回复:“材料整理好,准备一份简明报告。注意,这份报告目前只限于你我知晓。”
处理完这些,天色已经开始泛白。林峰洗漱后走进厨房,姜欣已经起床在准备早餐。看到他,她愣了一下:“你又没睡好?”
“睡了几个小时。”林峰走到她身后,轻轻抱住她,“今晚‘华夏芯’庆功宴,我可能要晚点回来。”
姜欣转过身,看着他眼下的淡青色,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注意身体。我听说……那个温总,最近压力很大?”
林峰点点头:“专利诉讼的事悬在头上,她又是技术负责人,压力能不大吗。”
“那你多帮帮她。”姜欣轻声说,“我知道你们……有工作上的默契。她是个难得的人才,别让她垮了。”
林峰看着妻子,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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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省政府小会议室。
林峰召集省发改委、科技厅、工信厅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开了一个短会。会议主题只有一个:筹备“半导体产业风险应对基金”。
“各位,今天下午‘华夏芯’的庆功宴,既是对过去成绩的肯定,也是对未来挑战的动员。”林峰开门见山,“德瑞克斯的专利诉讼已经箭在弦上,国际上的技术封锁压力也在加大。我们不能等麻烦来了再想办法,必须未雨绸缪。”
他打开面前的文件夹:“我提议,由省财政牵头,联合省属国企和民间资本,设立一个专项基金。首期规模五十亿,用于应对可能出现的专利诉讼、技术断供、市场波动等风险。”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五十亿不是小数目,而且这个基金的用途比较敏感——直接针对外资企业的专利诉讼,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正面宣示。
科技厅厅长先开口:“林省长,这个基金的定位……会不会太直接了?毕竟德瑞克斯那边,还没有正式提起诉讼。”
“等他们正式提告就晚了。”林峰语气平静但坚定,“我们要传递一个明确信号:东海省支持自主创新、保护本土企业的决心不会动摇。这个基金,就是我们的‘护城河’。”
发改委主任接话:“资金来源怎么安排?五十亿不是小数目,省财政今年已经很紧张了。”
“省财政出二十亿,剩下的三十亿,由省属国企和民间资本按比例认缴。”林峰显然早有准备,“我已经和陈启明等几位企业家谈过,他们愿意支持。另外,基金的管理要透明,成立独立的理事会,聘请专业团队运作。”
会议开了四十分钟,基本确定了基金的框架。散会后,林峰叫住了王猛。
“王厅,今晚的庆功宴在省委接待宾馆举行,安保要到位。”林峰说,“参加的人员比较复杂,有企业家、技术人员、媒体记者,还有部分省直机关的同志。不能出任何纰漏。”
王猛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宾馆内外会增加便衣,重点区域安装临时监控设备。另外,温总、陈总等几位核心人员的出行路线,我们也会安排车辆护送。”
“谢文远副书记那边……”林峰顿了顿,“他今晚可能会缺席,但还是要按正常规格安排安保。程序上不能留话柄。”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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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林峰在办公室接到了许薇的电话。
“林省长,专利无效宣告的前期研究,我已经组织团队启动了。”许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专业,“我们分析了德瑞克斯在华夏注册的二百七十三项相关专利,初步判断,其中有十九项可能存在‘新颖性’或‘创造性’不足的问题,可以作为无效宣告的突破口。”
林峰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忙碌的省政府大院:“需要多长时间形成完整方案?”
“最快也要两个月。”许薇说,“专利无效宣告是个技术活,需要大量证据收集和法律论证。而且……德瑞克斯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肯定会反扑。”
“我知道。”林峰说,“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打法律战,另一方面也要准备技术替代方案。你那边实验室,能不能加快新型架构的研发进度?”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已经在加班加点了。但林省长,有些事急不来。技术突破需要时间,更需要……稳定的环境。”
许薇没有明说,但林峰听懂了弦外之音——最近东海的风波,已经影响到了实验室的运作。有两位从国外引进的青年学者,因为担心未来的不确定性,已经开始接触其他单位。
“环境问题我来解决。”林峰说,“你只管专心搞技术。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我说。”
挂了电话,林峰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窗外天色渐暗,冬日的黄昏来得早,才四点多,天边已经泛起暗红色。
他拿起加密手机,给秦风发了条信息:“今晚庆功宴,重点监控可疑人员。特别是媒体记者区域,我担心有人会借机生事。”
秦风很快回复:“已安排。宾馆网络已加密,所有进入会场的电子设备都会经过初步扫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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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半,省委接待宾馆宴会厅。
大厅里灯火辉煌,摆了二十多张圆桌,已经坐了近两百人。有“华夏芯”的技术团队和员工,有陈启明等投资方代表,有省直机关的相关领导,还有十几家媒体的记者。
林峰走进会场时,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他微笑着挥手致意,在主桌坐下。温知秋坐在他右手边,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套装,头发精心打理过,但眼底的疲惫掩饰不住。
“温总,辛苦了。”林峰低声说。
温知秋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应该的。”
晚宴正式开始。主持人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先是介绍了“泰山”芯片研发的艰辛历程,然后请林峰上台致辞。
林峰走到发言台前,目光扫过全场。他的致辞很简短,但每一句都很有分量:
“……‘泰山’芯片的量产成功,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它证明了我们华夏人完全有能力攻克高端芯片的技术壁垒,证明了自主创新的道路走得通、走得好。”
“但我们也清醒地认识到,前路不会一帆风顺。国际上某些势力不会坐视我们崛起,他们会用各种手段打压、遏制。对此,省委省政府已经做出部署——我们将设立‘半导体产业风险应对基金’,首期规模五十亿,为本土芯片企业筑起一道‘防火墙’。”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夹杂着技术人员激动的叫好声。
林峰继续说:“同时,我们也将积极应对可能出现的专利诉讼等法律挑战。省里已经委托许薇教授团队牵头,启动相关专利无效宣告的前期研究。我们要用法律武器,扞卫自己的创新成果。”
致辞结束,晚宴进入自由交流环节。温知秋很快被敬酒的人围住了——技术人员、合作伙伴、媒体记者,一杯接一杯。
林峰在不远处看着,眉头微微蹙起。他注意到温知秋的酒喝得太急,脸颊已经开始泛红,眼神也有些迷离。
他走过去,适时地接过她手中的酒杯:“温总明天还要主持技术会议,这杯我替她喝。”
说着,他一饮而尽。周围响起善意的笑声,有人打趣:“林省长护着温总呢!”
温知秋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她没有再喝酒,但之前的几杯已经让她有些站不稳了。
林峰对陈启明使了个眼色,陈启明会意,开始招呼其他人:“各位,让温总歇歇,咱们自己喝。今天高兴,不醉不归啊!”
晚宴持续到九点半。散场时,温知秋已经醉得厉害,走路都需要人搀扶。林峰让她的助理先回去,自己扶着她走向停车场。
“我……没事。”温知秋含糊地说,但脚步踉跄。
林峰没说话,扶她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子驶出宾馆,驶入冬夜的街道。
车内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低鸣和暖气出风的轻响。温知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呼吸有些重。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轻声开口:“林峰……”
“嗯?”林峰目视前方,平稳地开车。
“你知道吗……”温知秋的声音带着醉意,有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我今天特别高兴,也特别……难过。”
林峰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侧脸在街灯的光影中忽明忽暗,眼角似乎有泪光。
“高兴的是,‘泰山’终于成了。”温知秋继续说,声音飘忽,“我们这群傻子,八年的心血没白费。从实验室到生产线,从图纸到实物……八年,好多人都走了,好多人说我们不行,说华夏做不出高端芯片……”
她顿了顿,声音哽咽:“但我们做出来了。今天看到那些芯片从生产线上下来,封装,测试……我就想,值了,什么都值了。”
林峰沉默地听着。
“可是……”温知秋睁开眼,看着车窗外飞逝的灯火,“我也知道,更大的麻烦要来了。德瑞克斯的专利诉讼,就像一把剑悬在头上。还有国际上的技术封锁,市场打压……林峰,我真的怕。”
她转过头,看着他,眼泪终于滑落:“我怕我们撑不过去。我怕‘华夏芯’像以前那些项目一样,死在黎明前。我怕……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期望。”
林峰把车缓缓停在路边。他转身面对她,想说什么,但温知秋先开口了。
“有时候我真希望……”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你只是个普通男人。不是林省长,没有那么多责任和敌人。那样……我就可以……”
她话没说完,突然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抱住了林峰的脖子。
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温知秋身上带着酒气和淡淡的香水味,她的手臂紧紧环住他,脸埋在他颈间,呼吸灼热。
“我就可以……”她在耳边喃喃,声音带着哭腔,“自私一点,只考虑自己,只考虑‘华夏芯’,不考虑你的仕途,不考虑东海的大局……”
这个拥抱短暂而用力。然后,她松开了,推开车门,踉跄着下车。
林峰赶紧跟着下车。温知秋住的小区就在路边,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公寓楼,从包里掏钥匙,却几次对不准锁孔。
林峰走过去,接过钥匙,帮她打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温知秋忽然转过身,面对着他。
楼道里的灯光和窗外的月光照在她脸上——那张平时总是冷静、锐利、专注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泪痕。她的眼睛红肿,眼神复杂得让人心悸:有倾慕,有依赖,有无奈,更有一种近乎决绝的清醒。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林峰,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谢谢你把芯片的事扛在肩上。”
她顿了顿,声音颤抖:“但是……就到这里吧。”
然后,她决绝地推开他,闪身进门,快速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
林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他能听到门内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哭声——那种用枕头捂着嘴,但还是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破碎的哭声。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这是极少有的动作,他已经很多年不抽烟了。
烟雾在寒冷的楼道里缭绕。林峰靠在墙上,静静听着门内的哭声,看着手中香烟的红光一点点燃烧。
他理解她的意思。
“就到这里”——技术上的依赖和信任,情感上的萌芽和悸动,到此为止。她不愿成为他的“麻烦”或“软肋”,尤其在风雨欲来之时。她用这种近乎自伤的方式,划清界限,逼自己清醒。
一支烟燃尽,用了整整五分钟。
林峰将烟蒂仔细地掐灭,丢进楼梯间的垃圾桶。然后,他拿出手机,给住在同小区的“华夏芯”一位女性高管发了条短信:“王总监,麻烦你去看看温总,她今晚喝多了,情绪可能不太好。”
很快收到回复:“好的林省长,我马上去。”
林峰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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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林峰回到家。
姜欣还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看到他进门,她起身走过来,接过他的外套,闻到上面淡淡的烟味和酒气。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林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他伸手把姜欣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清香。
姜欣任由他抱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疲惫的孩子。
过了很久,林峰才松开她。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姜欣靠在他肩上,轻声问:“温总……没事吧?”
“没事。”林峰说,“就是压力太大了。”
姜欣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她知道有些事,不需要问得太清楚。
这时,林峰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是秦风发来的信息:
“头儿,确认威廉·陈已飞往南美某国(无引渡条约)。另,截获模糊通讯,内容涉及‘设备测试’‘路线勘查’‘时间窗口在三天内’等关键词。综合研判,可能针对您的‘意外’在近日执行,方式未知,极度危险。”
林峰眼神冰冷,回复:“收到。按二号预案执行,引蛇出洞。”
发完信息,他放下手机,搂紧了身边的姜欣。
窗外,冬夜深沉。
暴风雨真的要来了。
而他,已经布好了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