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地下湖安静得像是一座巨大的停尸房。
没有风,水面平滑如镜,只有几圈涟漪证明刚才有三个大活人从暗河出口被“吐”了出来。
林清瑶感觉自己的肺叶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了一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她没有立刻去管那所谓的“终局之战”,而是先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毫无形象地干呕了两声。
神医也是人,呛了那种混着千年尸气和腐烂苔藓的脏水,胃里翻江倒海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噗——”
不远处,沈昭像只上了岸的大海豹,猛地翻了个身,张嘴吐出一枚亮晶晶的东西。
那枚镇蛊玉蝉裹着一口黑血,被他喷出三尺远,咕噜噜滚到了碎石滩上。
“咳咳……娘咧……”沈昭呈大字型瘫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那张总是憨笑的脸上此刻惨白如纸,“这玩意儿……比含着一块烧红的炭还难受。要是再晚出来一会儿,我这舌头都能拿去当下酒菜了——还是冰镇的。”
他虽然嘴上还在跑火车,但那只有气进没气出的样子,显然是在硬撑。
林清瑶没理他的贫嘴,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因为她的手正死死扣在沈渊的脉门上。
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玄冥帝,此刻安静得过分。
那一身被水浸透的龙袍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显得格外凄惨。
他心口那道盘龙形的旧疤并没有因为昏迷而消退,反而像是活过来一般,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紫黑色,甚至还能感觉到皮肤下那滚烫的温度,正在疯狂吞噬着他仅存的生命力。
“龙息障……你还真是敢用。”
林清瑶咬着牙,手指飞快地在他几处大穴上游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拿十年阳寿换一刻钟的硬扛,你是觉得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我这个‘神医’是摆设?”
指尖传来的脉象乱得像是一锅煮沸的粥。
那股霸道的皇室龙气失去了主人的控制,正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如果不是刚才在水里她强行用药王真气护住了他的心脉,这会儿沈渊的五脏六腑早就被震碎了。
“吱吱!”
药灵甩干了一身水,像个白色的小毛球一样跳到了沈渊胸口。
它那双总是滴溜溜乱转的狐狸眼里,此刻也多了几分凝重。
它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道发烫的龙纹,立刻被烫得缩了回去。
“主人,这这是‘枯龙吟’的脉象啊!”药灵炸着毛,“他的生机正在被这道符文强行抽取,要是半柱香内不能让他醒过来,这十年寿命可就真成‘预付款’,讨不回来了!”
“闭嘴,我知道。”
林清瑶眼神一冷,反手从湿透的腰带里摸出针包。
“火折子。”她伸手。
沈昭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竹筒,扔了过来:“防水的……咳咳……这可是好东西,本来打算留着娶媳妇时放鞭炮用的。”
林清瑶接过竹筒,吹亮火星,手中的银针在火苗上极快地掠过。
她没有丝毫犹豫,第一针直接刺入了沈渊眉心的“印堂穴”。
这一针极深,几乎没入半寸。
紧接着是第二针,“人中”。
第三针,“百会”。
三针定魂。
“沈渊,你给我听着。”
林清瑶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语气里带着一股平日里绝对不会有的狠劲儿,“我们的账还没算清。你利用我查案,我利用你报仇,这笔买卖还没到结算的时候。你若是现在死了,我就把你那点破事刻在碑上,立在药宗门口,让人每天吐三口唾沫!”
她一边放狠话,一边毫不客气地催动体内那股刚融合不久的“药王血脉”。
一股淡淡的青色光晕顺着银针渡入沈渊体内。
那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生机。
“唔……”
随着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沈渊那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布满血丝、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眼睛。
在看到林清瑶的那一瞬间,他眼底那种近乎野兽般的戒备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的聚焦。
“……没死?”
他的声音哑得像是吞了一把沙砾。
“离死不远了,但阎王爷嫌你脸太臭,没收。”林清瑶冷着脸,一把拔掉他头上的银针,动作粗暴得根本不像是个大夫,反倒像是个讨债的,“感觉怎么样?心口疼不疼?脑子晕不晕?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沈渊定定地看着她。
看着她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看着她那张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还有她那一身狼狈不堪却依然挺得笔直的脊梁。
他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却又带着几分释然的笑。
“林清瑶。”
他叫了她的全名。
“嗯,看来脑子没坏。”林清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刚才要是再晚一点,你就等着变植物人吧——就是那种只会喘气、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的活死人。”
“植物……人?”沈渊显然没听懂这个词,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恶意。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右手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
低头一看,林清瑶的左手还死死扣着他的手腕,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刚才在水里,就是这只手,把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沈渊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反握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是活着的证明。
“咳咳……那个,虽然我不该打扰你们二位含情脉脉的对视……”
沈昭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他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玉蝉在衣服上擦了擦,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座孤岛,“但是,咱们好像掉进狼窝了。”
林清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刚才在水里只是惊鸿一瞥,现在站在岸边,才看清那座岛的真容。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红叶。
那是一整片遮天蔽日的“尸血榕”。
这种树在药宗的禁书《万毒纲目》里排名前十,据说每一棵树下都必须埋葬九九八十一个活人作为养料,树根吸饱了人血,叶子才会呈现出这种诡异的鲜红色。
而此刻,那片红树林里静得可怕。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
只有那无数片红得滴血的叶子,在无风的地下空间里,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向这几位不速之客招手。
“这哪里是风景名胜。”沈昭咽了口唾沫,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刀柄,“这分明是一群饿了八百年的厉鬼在开饭前挥舞餐巾。”
“你看那石碑。”
沈渊在林清瑶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他的目光越过那些诡异的红树,落在了岛屿正中央。
那座古朴的石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高大,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雕刻着一只巨大的、仿佛正在俯瞰众生的眼睛。
那只眼睛的瞳孔位置,镶嵌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石,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与林清瑶怀里的那张羊皮地图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药王冢。”
林清瑶从怀里掏出那张还在滴水的地图,指尖轻轻抚过那个猩红的标记,“楚晚晴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把自己炼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就是为了把我们送到这里。”
“送死?”沈昭问。
“不。”
林清瑶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是献祭。”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刚刚为了救她差点耗尽阳寿的帝王,一个是刚刚为了开路差点炸碎心脉的傻子。
“按照那个疯女人的剧本,我们三个现在应该是两具尸体和一个祭品。”
林清瑶将那张地图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湖里。
地图在接触到湖水的瞬间,竟然像是融化了一样,变成了一滩血水,迅速扩散开来。
“可惜,我不喜欢照着别人的剧本演。”
她抬手挽起湿漉漉的长发,用那根银针随意一插,动作利落得像是在奔赴战场的将军。
“既然来了,那就看看这位死了几千年的‘药王’老祖宗,到底给我们留了什么见面礼。”
“走。”
她率先迈开步子,踏上了通往孤岛的那座由白骨堆砌而成的浮桥。
脚下的白骨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沈渊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那抹灼热终于不再掩饰。
他没有说什么“我断后”之类的废话,而是握紧了手中的龙鳞短刃,虽然步履还有些虚浮,却坚定地跟了上去,站在了她左后方半步的位置。
那是最佳的防御位。
沈昭嘿嘿一笑,把那枚救了他一命的玉蝉重新塞回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得嘞,这回是真的要拼命咯。”
三人一兽,身影渐渐没入那片诡异的红林之中。
而在他们身后的湖面上,那滩由地图化作的血水,正悄无声息地聚拢,慢慢凝聚成一张扭曲的人脸,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
风,终于动了。
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吹得满树红叶哗哗作响,宛如无数亡魂在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