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场的订单浪潮平稳下来的第三天，李朴就把王北舟从仓库的分拣堆里拽了出来。
彼时王北舟正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枚刚捡的鲜蛋，指尖还沾着鸡舍的草屑，抬头时眼里满是疑惑：“朴哥，订单刚排顺，这时候往外跑干啥？”
“带你见个老熟人。” 李朴扔给他一件干净的工装外套，自己也扯了件换上，“爱丽丝的有机食品店该复工了，咱们去看看她，顺便把长期供货的合同敲定。再说，也该让你跟她正式认识认识，以后对接订单方便。”
王北舟愣了愣，才想起李朴提过的那个白人老太客户。
他只知道对方开着家有机食品店，是鸡场最早的一批大客户，却从没见过面。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把外套套上：“那咱带点啥？空着手去不太合适吧。”
“早备好了。” 李朴指了指巡洋舰后备箱，“刚挑的两百枚精品土鸡蛋，还有两箱咱们试产的有机玉米粉，马库斯之前改良的饲料种出来的，正好让爱丽丝尝尝鲜。”
提到马库斯，王北舟眼里多了些熟稔。
这个金发碧眼的植物学家，半个月前还泡在鸡场的饲料棚里，蹲在玉米堆里一待就是大半天，手里捏着试管和记录本，帮他们改良饲料配方，把产蛋鸡的精饲料里加了三种本地野生草籽，说是能提高蛋壳硬度和蛋黄的营养度。
这几天鸡舍的产蛋量涨了一成，蛋壳确实比以前厚实不少，王北舟还私下跟姆巴蒂感慨过，这外国专家是真有本事。
“马库斯老师也会去？” 王北舟边往车上搬东西边问，“前几天他还说要再来看看饲料的后续效果，刚好能碰上。”
李朴笑了笑，没接话，只是发动了巡洋舰。
车碾过鸡场门口的碎石路，汇入主干道的车流里。此时的达市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路边的商铺卷帘门都敞着，叫卖声、摩托车的突突声、汽车的鸣笛声混在一起，街边的芒果摊摆得满满当当，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路面上，把之前暴乱留下的狼藉彻底冲散了。
“你看这街面，跟十几天前比，跟俩世界似的。” 李朴扫了眼窗外，路过之前看到的那辆焚毁大巴的路口，如今只剩一块新铺的沥青，连点焦痕都没留下，“当时还以为这混乱要熬好久，没想到秩序恢复得这么快。”
王北舟也望着窗外，路边的便利店玻璃已经换了新的，门口挂着 “开业大酬宾” 的牌子，行人脸上都带着松弛的笑意，再也看不到之前的惶恐。他忽然想起分鸡蛋的清晨，村民们小心翼翼接鸡蛋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唏嘘：“能太平就好，不然咱这生意也没法做。”
巡洋舰往市区老城区开，越往里走，街道越窄，两旁的建筑带着浓郁的殖民时期风格，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三角梅，空气里飘着咖啡和肉桂的香气。
车在一条铺满石板的小巷口停下，巷子深处，一栋奶白色的二层小楼格外显眼，门口的木质招牌上刻着 “绿野有机”，只是招牌的边角缺了块漆，门口的玻璃橱窗裂了道斜缝，用胶带粘着，透着股劫后余生的仓促。
“这就是爱丽丝的店了。” 李朴熄了火，拎起后备箱的鸡蛋箱，“暴乱的时候，她这店被小混混砸了一回，我也是昨天才联系上她，说今天来看看。”
王北舟跟着拎起玉米粉，踩着石板往巷子里走。
刚到店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着生硬的中文：“这块木板要钉牢，不然货架会晃……”
王北舟脚步一顿，这声音分明是马库斯。
他推门进去时，正看见马库斯挽着袖子，手里攥着锤子，蹲在地上钉货架的底板，花白的头发上落了层木屑，工装裤的膝盖处还沾着灰。
而货架旁，站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穿着件墨绿色的亚麻裙，手里捏着卷尺，正弯腰量货架的间距，侧脸的皱纹里透着股优雅的韧劲。
“爱丽丝，我们来啦！” 李朴笑着喊了一声。
那老太闻声回头，脸上的疲惫瞬间散了大半，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的眼睛是浅褐色的，眼角的细纹很深，却亮得很，快步走过来握住李朴的手：“李，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们鸡场也受了影响。”
“我们鸡场在郊区，躲过去了。” 李朴把鸡蛋箱放在柜台上，指了指旁边的王北舟，“这是王北舟，我的合伙人，平时鸡场的生产都是他盯着。北舟，这就是爱丽丝，绿野有机的老板。”
王北舟赶紧伸手：“爱丽丝女士，您好，久仰您的大名。”
爱丽丝握住他的手，掌心带着老茧，却很温暖：“你好，王，李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
寒暄间，马库斯也钉完了最后一颗钉子，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走过来拍了拍王北舟的肩膀：“王，又见面了，你们鸡场的饲料效果怎么样？我还等着你的反馈呢。”
“效果特别好！” 王北舟立刻答道，“产蛋量涨了一成，蛋壳硬度也高了，工人都说这批鸡蛋的品相是最好的！”
马库斯眼睛一亮，从兜里掏出小本子就要记录，却被爱丽丝笑着拍了下胳膊：“马库斯，先别忙你的实验了，客人来了，先倒杯咖啡。”
王北舟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忽然有点微妙的异样。
爱丽丝的语气很自然，带着种老夫老妻的熟稔，可他一直以为马库斯只是爱丽丝店里的合作顾问 —— 毕竟马库斯看着不过五十出头，爱丽丝却已经是满头银发，年龄差少说也有十几岁。
他正愣神，李朴已经跟着爱丽丝往里屋走，边走边打量店里的情况。
货架有一半都歪了，地上还堆着没清理的碎玻璃，角落里的几个有机蔬菜筐翻倒在地，蔫了的生菜和胡萝卜撒了一地，只有柜台后的有机咖啡豆和蜂蜜罐还摆得整整齐齐。
“暴乱那几天，小混混闯进来砸了橱窗，抢了两箱有机蜂蜜。” 爱丽丝叹了口气，给两人倒上咖啡，“当时我躲在后屋，吓得不敢出声，等他们走了才发现，店里的货架倒了大半，刚进的有机蔬菜全毁了，损失了快半个月的营收。”
“那您没受伤吧？” 王北舟赶紧问。
“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爱丽丝笑了笑，看向一旁收拾碎玻璃的马库斯，眼里漾起暖意，“多亏了马库斯，他那天刚好来送有机种子，硬是把我护在后屋，才没出事。暴乱结束后，他天天来帮我修货架、清理店面，不然我这店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复工。”
王北舟端着咖啡的手顿了顿，脑子里的疑惑更重了。他悄悄凑到李朴耳边，压低声音问：“朴哥，马库斯老师不是来给爱丽丝做顾问的吗？咋还……”
李朴憋着笑，也低声回他：“啥顾问，那是她爱人，两口子！”
“啥？！” 王北舟的声音没控制住，拔高了半度，引得爱丽丝和马库斯都看了过来。
他脸瞬间红了，赶紧低下头抿了口咖啡，心脏却怦怦直跳 ——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泡在饲料棚里搞研究的植物学家，居然是爱丽丝的丈夫！这年龄差，也太让人意外了。
马库斯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放下手里的扫帚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端起咖啡杯笑了：“是不是觉得我们年龄差距大？很多人都这么说。”
王北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确实…… 有点意外，我一直以为您是爱丽丝女士的技术顾问。”
“我们结婚十二年了。” 爱丽丝也走过来坐下，浅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温柔。
马库斯接过话头，眼里带着笑意：“她比我大很多岁，当时我家里人都反对，说我疯了。可我知道，她对有机农业的热爱，跟我一模一样。我们一起在坦桑尼亚种过有机咖啡豆，在乌干达培育过改良玉米，十年前才来达市开了这家店。”
王北舟听得愣住了，手里的咖啡都忘了喝。他看着眼前的两人，爱丽丝的银发和马库斯的花白头发在阳光下交叠，一个优雅从容，一个温和执着，虽然年龄差距明显，可眼里的默契却骗不了人。
“我之前帮李改良饲料，也是爱丽丝的主意。” 马库斯继续说，“她一直说李的鸡蛋是达市最正宗的土鸡蛋，就是饲料配方太普通，要是能加上本地的野生有机草籽，就能达到有机认证的标准，刚好能进我的店。”
爱丽丝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放在桌上：“李，这是我拟的长期供货合同，以后你的有机鸡蛋，我包下你产量的三成，价格按市场价的一点二倍算，前提是你得保持现在的有机标准，马库斯会定期去抽检。”
李朴拿起合同翻了翻，条款写得很细致，价格也很公道，比老张那边的批发价还高了不少。他笑着看向王北舟，王北舟也赶紧点头，李朴便拿起笔签了字：“放心，有机标准我们肯定守住，马库斯老师随时能去抽检。”
“对了，你们带来的玉米粉，我刚好能用来做有机玉米饼。” 爱丽丝起身走到柜台，拿起那箱玉米粉，“等下我烤点给你们尝尝，用的是马库斯培育的有机酵母，味道很特别。”
趁着爱丽丝去后厨烤玉米饼的功夫，马库斯拉着王北舟聊起了饲料的后续改良。他从包里掏出一管草籽粉末，说是刚在郊外发现的新品种，混进饲料里能提高鸡蛋的 omega-3 含量，还非要拉着王北舟去看他放在店里的培育样本。
王北舟跟着他走到后院，才发现这里藏着个小温室，里面种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草籽和作物，试管和培育皿摆了一架子。马库斯指着一株开着小蓝花的草说：“这个就是我新发现的，我叫它‘达市蓝’，下个月就能量产，到时候我再去鸡场帮你们调试比例。”
“太麻烦您了。” 王北舟由衷地说。
“不麻烦。” 马库斯摆摆手，“我和爱丽丝都很感谢你们，暴乱的时候，你们给附近村子分鸡蛋，爱丽丝听说了，还跟我说你们是有良心的生意人。她这家店开了十年，一直坚持有机无添加，就是想让达市的人吃到健康的食物，你们的鸡蛋，刚好符合我们的理念。”
王北舟看着温室里的绿意，又想起店里爱丽丝忙碌的身影，忽然明白了两人能走到一起的原因 —— 他们都守着一份对 “有机”、对 “良心” 的执念，这份执念，比年龄差距更能维系感情。
回到前店时，玉米饼的香气已经飘满了屋子。爱丽丝端着一盘点心出来，金黄的玉米饼上撒着细碎的肉桂粉，旁边还摆着一小碟有机蜂蜜。李朴已经和爱丽丝聊起了后续的供货细节，说鸡场可以专门开辟一块有机饲料种植区，由马库斯指导，专供爱丽丝的店。
“尝尝看，这玉米粉的口感很特别。” 爱丽丝把一块玉米饼递给王北舟。
王北舟咬了一口，外酥里软，带着玉米的清甜和草籽的独特香气，配上蜂蜜，味道格外醇厚。他竖起大拇指：“太好吃了！这玉米粉要是量产，肯定能大卖！”
“这也是马库斯的功劳。” 爱丽丝笑着看向丈夫，“是他改良的玉米品种，才种出这么香的玉米。”
马库斯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小研究，能帮到大家就好。”
午后的阳光透过胶带粘着的橱窗，洒在店里的有机商品上，给歪扭的货架也镀上了层暖光。李朴和爱丽丝敲定了合同细节，约定下周开始正式供货；王北舟则和马库斯聊好了饲料改良的后续计划，约好三天后马库斯再去鸡场。
临走时，爱丽丝塞给他们两罐有机蜂蜜，说是刚到的新货：“这是我用本地野花酿的，你们带回去尝尝，以后咱们就是长期合作伙伴了，互相照应。”
“一定！” 李朴接过蜂蜜，又叮嘱道，“要是店里还有啥要帮忙的，随时给我们打电话，鸡场有的是壮劳力。”
车开出小巷时，王北舟还在回头看那栋奶白色的小楼，爱丽丝和马库斯正站在门口挥手，阳光落在他们的头发上，一个银白一个花白，却格外和谐。他转头看向李朴：“朴哥，我是真没想到，马库斯老师居然是爱丽丝的爱人，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爱情这东西，哪有什么年龄标准。” 李朴笑着说，“他们俩守着这家店，守着有机农业的理念，一起熬过了暴乱，这感情比啥都牢固。再说，有了他们这层关系，咱们的有机鸡蛋以后就不愁销路了，还能跟着马库斯改良饲料，这可是双赢。”
王北舟点点头，心里忽然通透了。
巡洋舰汇入主干道的车流，后备箱里的蜂蜜罐晃出淡淡的甜香。
王北舟看着窗外的街景，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玉米饼，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回去就跟姆巴蒂他们说，开辟有机饲料种植区的事，争取尽快把第一批有机鸡蛋送进爱丽丝的店。
而此时的绿野有机店里，爱丽丝正把李朴送来的土鸡蛋摆上货架，马库斯则在一旁整理饲料改良的记录本。阳光彻底驱散了薄雾，落在 “绿野有机” 的招牌上，虽然边角的漆还缺着，却已经透出了新生的光亮。达市的秩序恢复了，生意恢复了，那些在混乱里结下的情谊，也像这有机玉米饼一样，酝酿出了更醇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