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磨盘一样,一圈圈地转,沉重又缓慢。身上的伤好了又添新伤,肚子好像永远也填不饱。但自从那晚和小雅在柴火堆后面说过话后,我看家里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
小雅还有一年才到上学的年纪。奶奶现在对她,面上确实比以前好太多。但我冷眼看着,那好里头,总掺着点别的东西。
好几次了,奶奶赶集回来,那个旧布兜里总是鼓鼓囊囊的。她不像以前那样一进门就嚷嚷买了啥,而是眼神躲闪,急匆匆就把布兜拎进她跟爷爷睡的那屋里,窸窸窣窣地藏东西。
有一次,我扫院坝,正好她从屋里出来,嘴角还沾着一点黄呼呼的糖渣子,看见我,立刻把脸一板,骂我:“扫个地都扫不干净!眼睛长来出气的?”
我低下头,没吭声,心里却像明镜似的。她肯定又偷吃独食了。
还有一回,深夜,我饿得睡不着,起来喝冷水,听见她屋里传来极轻微的、勺子刮罐子的声音,叮叮当当的,还有她压抑的、满足的叹息声。是罐头!那种玻璃瓶的水果罐头,我在冉老师家小卖部的货架上见过,金黄金黄的梨子或者桃子泡在糖水里,光是看着就让人流口水。贵得很,一般人家根本舍不得买。
她竟然偷偷买罐头吃!一个人躲在屋里吃!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起来。不是馋那口罐头,是恨,是委屈。
她老是骂我,说我是赔钱货,说我爸妈不管我,黑心肝,把我扔给她就不闻不问了。
放屁!
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从外婆家被送回来没多久,爸妈就往家里寄过钱。电话打到村口冉老师家开的小卖部,让爷爷有空去取。爷爷后来去了,回来把一个信封交给了奶奶。我躲在门缝后面看见了!那信封看起来有点厚度。
后来我上学了,爸妈又寄过钱,特意说了是给我读书用的学费。爷爷取回来,又交给了奶奶。奶奶当时接过钱,捏了捏,脸上没啥表情,只是哼了一声:“算他们还有点良心。”
可后来呢?我的学费是勉强交上了,但笔和本子总是最破最便宜的,书包还是妈妈用碎布拼的那个。剩下的钱呢?她说都用在家里开销了,说我吃穿用度哪样不花钱?
可现在我知道了,那“剩下的钱”,变成了她藏在屋里的罐头、饼干、水果糖!变成了她嘴角的糖渣,变成了她半夜偷吃的满足叹息!
她根本就没有把爸妈寄给我的钱全用在我身上!她克扣了,私藏了,拿去满足她自己那张馋嘴!却还整天骂我吃闲饭,骂我爸妈不管我!
这个老虔婆!心肠真是黑透了!
偶尔,她心情极好的时候,或者小雅帮她干了点啥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会像施舍叫花子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快化掉的水果糖,或者半块受潮的饼干,递给小雅,还会故意提高声音说:“喏,赏你的!还是我们小雅乖,晓得心疼奶奶!不像某些讨债鬼,光知道吃!”
小雅 usually会怯生生地接过去,偷偷看我一眼,眼神里有点不安,然后飞快地跑开。
每当这时候,我心里就像有火在烧,又像有冰在扎。我看着小雅手里那点东西,看着奶奶那副施恩的嘴脸,胃里一阵翻腾,不是饿,是恶心。
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大伯每个月按时寄钱,她就高看小雅一眼?就因为爸妈离得远,寄钱没那么勤,她就能这么作践我,连给我的那点钱都要贪墨?
我也是她孙女啊!我干的活比小雅多十倍百倍!我吃的苦比小雅多十倍百倍!
痛苦和不甘像毒藤一样缠着我的心,越勒越紧。我不敢去问奶奶,我知道问的结果肯定是一顿毒打和更恶毒的咒骂,她绝不会承认。我甚至不敢跟爷爷说,爷爷就是个闷葫芦,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只能把这些话死死憋在心里,憋得胸口疼。
我开始更加留意奶奶的行动。她每次赶集回来,我都偷偷观察她那个布兜的形状,猜里面又藏了什么好吃的。她半夜起来,我会屏住呼吸,仔细听她屋里的动静,判断她是在偷吃饼干还是罐头。
这种窥探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但又有一种诡异的快感。好像抓住了她的一个把柄,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知道,我现在拿她没办法。我还太小,离不开这个家。
但我把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死死记在了心里。那个旧布兜,她嘴角的糖渣,半夜的刮罐子声,还有她骂我爸妈时那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些画面,像刀子一样刻在我脑子里。
等着吧,老虔婆。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誓。
现在你藏着,掖着,偷着吃。等我能做主那天,我要让你把这些吞下去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我不仅要离开这里,我还要堂堂正正地吃罐头,吃一整瓶!当着你的面吃!
这个念头,像黑夜里唯一的光,支撑着我熬过一个个饥饿、寒冷、充满打骂的日子。
我掐着胳膊上的淤青,舔舔干裂的嘴唇,看着奶奶又一次拎着鼓囊囊的布兜钻进屋里。
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冰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