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张胜寒,有意思。’ 钟跃民在心里盘算着,像在策划一场无关痛痒的恶作剧。‘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拳头硬得像铁疙瘩。来硬的肯定不行,张海洋就是前车之鉴。那……来点软的呢?
或者,给她制造点小麻烦,看看这位冷面观音会不会变变脸色?比如,器材厂的“意外”小故障?训练时微不足道的“沟通失误”?’
他指尖在裤兜里轻轻敲打着大腿外侧,脑子里飞快地过着各种可能性,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对他而言,在枯燥严酷的边境生活中,寻找并制造一点“乐子”,是保持精神不垮的秘诀。
宁伟则走在队伍中段,他的状态和其他人截然不同。虽然胳膊上、腿上也有几处淤青,走路姿势也算不上利索,但他的目光,始终像被磁石吸引一样,牢牢锁定在张胜寒身上。
那眼神炽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向往,以至于连身上的疼痛似乎都被忽略了。他自幼好勇斗狠,对拳脚功夫有着超乎常人的痴迷和敏感。
张胜寒这七天展现出的格斗技艺,在他眼中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没有套路的花架子,只有最直接、最有效、最快令对手失去战斗力的打击。每一次擒拿的角度,每一次发力的时机,每一次步法的转换,都让他看得心潮澎湃。
‘太厉害了!比武术队那些套路厉害多了!这才是真功夫!杀人……不,制敌的功夫!’ 宁伟心里反复回味着张胜寒的几个经典动作,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模仿着微小的发力。
他渴望极了,满脑子都是:‘要是能拜她为师,哪怕只学一两手……不,一招!就一招!’ 他几次鼓起勇气想加快脚步凑上去,又都被张胜寒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给冻了回来,只能强压着沸腾的念头,像个最用功的学生,默默观察、记忆、揣摩。
满囤走在队伍最后,一如既往地沉默踏实。他帮一个崴了脚的同班战友拎着工具袋,自己背上还扛着一捆铁丝。黝黑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汗水顺着憨厚的脸庞流下,他也只是用袖子随便抹一把。对于张海洋的愤懑、钟跃民的算计、宁伟的崇拜,他好像完全没察觉,或者说,并不关心。
他脑子里想的很简单:排长让训练,就拼命练;排长让干活,就好好干。领导指哪儿打哪儿,这是天经地义。身上的疼?忍忍就过去了。别人的小心思?那太复杂,想不明白,也不归他管。他只想做好分内事,不拖全班的后腿,对得起这身军装,对得起家里盼着的爹娘。
器材厂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被推开,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醒耳。张胜寒率先走进去,厂房内比外面阴凉不少,但也弥漫着一股金属、机油、尘土和汗水混合的复杂气味。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自己惯用的那个角落工作台,那里已经堆放着一批待处理的枪机部件。她坐下来,拿起一个零件,指尖抚过冰冷的金属表面,检查着细微的加工痕迹,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仿佛外面那个喧嚣的世界,身后那群心思各异的士兵,都与她隔绝开来。
新兵们陆陆续续、垂头丧气地挪进厂房,各自按照之前的分工,找到自己的岗位。有的去操作老式皮带车床,有的去摇砂轮打磨毛刺,有的蹲在地上组装零件。
叮叮当当、吱吱嘎嘎的声响渐渐充斥了厂房,取代了训练场上的哀嚎与喧嚣。
窗外,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燥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只有厂房里持续不断的金属撞击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山坡的榕树下,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混合着泥土和草木蒸腾出的闷湿气,贴在皮肤上腻得慌。
张海洋一把拽住钟跃民的胳膊,两人绕过几个正在整理装备的李军他们,眼尖地瞅见铁路和王国安正蹲在树根儿底下,凑着头点烟。
张海洋心里那点憋了好几天的刺挠劲儿按捺不住,拉着钟跃民快步凑了过去。
钟跃民倒是依旧一副懒洋洋的德性,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军裤兜里,后背随意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可那双眼睛却跟雷达似的,不动声色地把四周扫了一圈,确认没旁人注意这边,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开了腔,腔调里带着那股子京城大院子弟特有的、漫不经心却又直指核心的探究劲儿:
“路哥,国安哥,蹲这儿躲清静呢?跟您二位打听点儿事儿。”
他顿了顿,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像是在琢磨词儿,“就咱们那位张排,张胜寒同志。这姐们儿……够飒的啊!性子烈得跟二踢脚似的,一点就着,那身手更是邪性,快、准、狠,路子野得不像咱部队里教的把式。这号人物,搁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到底……嘛来头啊?”
他说话时,插在兜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裤缝,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甭管往后是想逗闷子还是干嘛,总得知己知彼,摸清了底细才好下手,可别一不小心玩脱了,撞南墙上。
张海洋没等铁路吱声,紧跟着往前蹭了半步,几乎是贴着铁路蹲下,声音压得又低又急,那股子混合着不服、忌惮和强烈好奇的情绪,从他拧着的眉头和微微发红的耳根子就能看出来:“就是啊路哥!您给透个底儿呗?她是不是上头有啥硬关系?不然凭啥啊?
一个女同志,当排长!您瞅瞅她平时,除了大清早把咱们当沙包揍,剩下的工夫,不是在器材厂角落里挺尸睡觉,就是鼓捣那些破铜烂铁,叮叮当当也没见鼓捣出个花儿来!这……这哪有半点带兵的样子?凭啥就管着咱们这三百来号大老爷们儿?”
他心里那口堵着的气始终没顺下去,总觉着被个女的压一头,面子上过不去。要是她真没背景,纯粹靠关系,那自己这口窝囊气,说不定还能有处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