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正低头嘬了一口烟,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在潮湿空气里显得有些呛人。听到两人的问话,他捻烟蒂的动作顿了顿,没立刻抬头。
直到那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闷湿的空气里凝滞不散,他才撩起眼皮,目光从张海洋急切的脸,转到钟跃民看似随意实则紧盯的眼神上。
刚才那点蹲着抽烟的松散劲儿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气场。
他没笑,嘴角甚至微微向下压着,眼神郑重得像是在宣布一项严肃命令,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她的背景,轮不着你们瞎打听,更轮不到你们搁这儿瞎琢磨。”
他顿了顿,弹了弹并指间那半截烟灰,火星在昏暗的树荫下明灭,“另外,跟你们说清楚,也甭出去瞎传——张胜寒,是我未来媳妇儿。板上钉钉,没跑儿。”
“咳!咳咳咳——!” 蹲在旁边正美滋滋吸溜着烟的王国安,猝不及防被这句话呛了个满脸通红,一口烟全卡在气管里,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他一边捂着嘴猛咳,一边抬起胳膊肘,死命地怼了铁路肋巴骨两下,嘴角那压不住的笑意跟决了堤似的往外漫,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可真敢吹”、“人家张胜寒答应你了吗?就媳妇儿”的调侃,但瞅见铁路那沉肃的脸色,到底把到了嘴边的打趣话给咽了回去,只等着看眼前这俩小子啥反应。
张海洋直接愣住了,脸上的急切像被冻住的泥浆,瞬间僵住。他眨了眨眼,似乎没消化完这句话,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直白:“路哥?真的假的?!您……您俩这……怎么凑一块儿的啊?”
他上下打量着铁路,又想起张胜寒那冷若冰霜、下手狠辣的模样,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路哥,你家……你家老爷子老太太,能同意您找这么一位?我瞅着这位张排,可半点儿不像能……能安安生生过日子的人啊!”
他心思转得飞快,如果张胜寒真是铁路的未婚妻,那自己想在她那儿找补回面子的难度,可就呈几何级数增长了。但心里头那股被压着的不甘和憋屈,像野草似的,烧不尽,吹又生。
铁路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甩手将烟头摁灭在湿漉漉的泥地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喙的边界感:“这我的事儿。用不着跟你们汇报。”
钟跃民在一旁,眉梢高高挑起,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又浮了上来,甚至更深了些。
‘哟呵!’ 他心里乐了,这可有意思了。原来根子在这儿呢!怪不得铁路平时对张胜寒的事儿从不多问,但只要是张胜寒开口要的、要干的,他总能想法子给办妥了,照顾得那叫一个细致周全。
这么看来,这位“冷面观音”是真动不得,至少明面上得敬着。
不过……钟跃民舌尖舔了舔后槽牙,眼底狡黠的光闪了闪:明着不行,偶尔来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小试探,给这枯燥的边境生活添点佐料,应该……也没啥大碍吧?说不定更有趣呢。
张海洋越想越觉得憋闷,那股邪火顶着脑门子,忍不住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追着问,语气里带着点不服管的抱怨:“路哥,话是这么说,可您是连长啊!她再怎么说也是您手底下的排长,归您管不是?您就不能……就不能稍微管管她?
天天这么往死里练我们,练完了就扔器材厂,她自己呢?不是睡觉就是鼓捣机器,这哪像个带兵干部的样子?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啊!”
王国安见铁路脸色越来越沉,眼看就要发火,终于收了看戏的心思,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他脸上的笑意敛去,眼神变得认真起来,目光在张海洋年轻气盛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老兵特有的沉稳和说服力:
“管她?海洋,你小子想岔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你以为她天天鼓捣那些‘破铜烂铁’是瞎混日子?我告诉你,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她鼓捣出来的东西,她脑子里琢磨出来的法子,兴许就能多保下几条弟兄们的命!
在咱们侦察连,尤其是在这眼瞅着就要不太平的边境线上,什么最重要?
能打,能扛事儿,关键时候能护着底下兄弟们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你们现在觉着她严,觉着她怪,那是你们还没到那份上。听她的,跟着她练,吃不了亏。”
铁路点点头,脸色依旧严肃,补充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警告:“她的本事,你们现在看到的,连皮毛都算不上。老老实实跟着练,把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来。再让我发现谁私下里对她不服不忿,甚至想搞什么小动作……”
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张海洋和钟跃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按战时纪律论处。”
张海洋被两人连敲带打的一番话,说得抿紧了嘴唇,脸颊肌肉微微抽动。眼底那簇不服的火苗被强行压下去大半,但并未完全熄灭,只是更深地埋进了眼底。他攥了攥拳头,指节有些发白,终究没再吭声,把头扭向一边,看着地上忙碌的蚂蚁。
钟跃民挑了挑眉,嘴角那抹笑意却更深了些,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未来媳妇儿……’ 他在心里回味着这个词,往后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多跟这位张排接触接触了,借着铁路这层关系,说不定能挖掘出更多有意思的事儿。
几人心思各异,在闷湿得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沉默下来,没人再提关于张胜寒背景和做派的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