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沉声又缓慢吩咐:“将伺候老四的太医唤来。”
宋太医扛着药箱跑进来,心脏扑腾扑腾跳,难不成四爷病危了?
进到偏殿,看着安然无恙的四爷和满目忧色的万岁爷,宋太医脚步慢下来,倒有几分名医的游刃有余感。
“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
康熙喘了口气,说:“四皇子的身子能完全康复吗?”
“回万岁爷,自然能康复完全。”
康熙有些怒意,威压起伏,问道:“那为何迟迟不曾苏醒,可是庸医误我儿。”
腿下一软,宋太医跪下,胡诌说:“为保王爷快速康复,微臣给王爷用的药方中有嗜睡草药。”
确实有嗜睡草药。
别的太医去诊断也是如此。
不算欺君吧?
康熙反倒面色和缓一些,没有说什么,轻拿轻放,摆摆手便让宋太医退下了。
宋太医一头雾水,溜之大吉。
“扶朕到御案前,朕要亲自写圣旨。”康熙说。
梁九功劝道:“万岁爷,不如让人代笔吧,如今已是深夜,何必急于一时呢?”
康熙淡然笑了笑:“无妨,这封圣旨不一样。”
梁九功心里升起直觉般的战栗感,能是什么圣旨呢?还能是什么圣旨呢?
他了解万岁爷,万岁爷如今偏袒四爷,却从未有过议储和写遗诏的想法。
因为万岁爷自认春秋鼎盛,遗诏的事情,实在太不吉利。
康熙走到御案前就已经耗尽了大半的力气,梁九功专心给康熙磨墨。
毛笔的羊毫蘸了蘸浓浓的墨水,在明黄色的圣旨上落下一笔。
好像开了什么阀门。
洋洋洒洒就落了一大篇。
“凡帝王自有天命,应享寿考者不能使之不享寿考,应享太平者不能使之不享太平。”
“朕之子孙百有余人,朕年逾六十……朕临御二十年时,不敢逆料至三十年。”
“………”
最后一段,慷慨落笔。
“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康熙没有力气再写满文的遗诏,吩咐梁九功宣人代笔。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将此遗诏妥善收好吧。”
……
嫖姚院,仪欣坐在阿玛和叔父新搭的秋千上,晃晃悠悠地闭目养神。
“额娘,想阿玛。”
“阿玛呢?”
“阿玛怎么还没忙完?”
弘煜和弘昕眼巴巴看着额娘,两个人牵着手,坐在秋千旁边的小板凳上。
仪欣心间一麻,不愿意把坏情绪带给孩子,笑眯眯说:“阿玛过两日就忙完啦,乖巧的弘煜弘昕想坐秋千吗?”
小孩子没长性,最近提起胤禛,仪欣就微妙地转移话题。
“想!”
“我也想!”
弘煜和弘昕争先恐后。
仪欣招了招手,“来,额娘抱着你们坐秋千,好不好?”
“哇——”
哄过了弘煜和弘昕,仪欣这才歇了一会儿,夏风闷热而又恼人,她靠树荫下打着秋千,裙摆微微荡漾。
夏刈突然出现在身侧,低声说:“福晋,畅春园传来消息,王爷醒了。”
仪欣面色如常,只平淡“嗯”了一声,好似听到什么无关紧要的消息。
回到内室,仪欣坐在罗汉床上,枕着引枕,闭目养神。
苏培盛暗暗着急,他明眼瞧着,王爷这一遭可是把福晋惹恼了。
福晋性子这般好,跟王爷成亲七八年都不曾红过脸,如今生气,倒全是决然又冷漠的模样。
小心翼翼将热茶奉到炕几上。
苏培盛:“福晋,您看要不要给王爷送些东西,王爷苏醒,畅春园怕是要解封了。”
仪欣:“送什么?送你去吧,省得整日在富察府,还要吃饭。”
这样说着,仪欣拿出刺绣来绣花样子,乍一看好似是蟠龙模样,又不太像。
苏培盛一噎,冒着被王爷砍死的风险,利索跪倒在地,诚恳说:“福晋,王爷对您的爱重之心,奴才都瞧在眼里。”
“奴才八岁跟着王爷,不曾见他有过这么疼爱之人。”
仪欣没说话,还在穿针引线。
有些话一开口,苏培盛就觉得容易许多,倒豆子一般细数起来。
“王爷有时候真的很不爱说,可对福晋的珍视,奴才瞧着都心酸。”
“乾清宫前,王爷罚跪,您给他做了护膝,他都不舍得戴,硬生生跪了一个多时辰。”
“还有福晋做的那件寝衣,王爷不曾送过浣衣处,总是亲自洗。”
“还有福晋写的大字,从一而终,王爷都妥善留着,哪怕随手的涂鸦也不曾丢弃。”
仪欣缓缓抬起头来,眉眼猩红,好似恼了一般,苏培盛却不敢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仪欣握着针线的手都在发抖,“你…先下去。”
仪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好?
他总是对自己那么差,他教她爱人是自爱的盈余流动,可他自己连一点点都做不到。
那护膝…他都不舍得戴。
他混蛋,真的好混蛋。
真的好过分。
他怎么总是对自己这么狠?
仪欣趴在炕几上小声啜泣,刺绣湿了一片。
又赶制了几日。
仪欣默默做出来一身非常精美的寝衣,橘黄色的寝衣上四爪蟒龙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模样。
夜里。
嫖姚院很是安静,弘煜和弘昕最近都是钮祜禄氏在带着,他们很乖巧,除了想阿玛没什么不适应。
挑亮烛火。
晴云夸赞道:“福晋的女工真是漂亮,奴婢都要刮目相看了。”
“是吗?”
“真的,真是漂亮。”
仪欣摸了摸寝衣,灯下如画般的眉眼垂落,说:“晴云,今夜不必守夜了。”
晴云担忧主子的情绪,她从没见过主子这么低沉。
仪欣笑了笑,无奈说:“去吧。”
晴云敛眉后退,小步挪到外间,刚想替福晋掩上寝殿的门,却险些冲撞身后的男人,她心头一凛。
男人冷峻又沉默,如松竹般静静伫立着,似乎已经站了许久,他还有病态,脊背宽阔巍峨,像是从未哗然的山峦。
“王…王爷……”
“她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