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由上古神魔骸骨堆砌而成的坟场,安静得令人窒息。
灰白色的浓雾像是凝固的时间,将一切都封存在永恒的死寂里。没有风,没有声音,连神识都无法延伸出三尺之外,仿佛被这无边无际的死亡气息吞噬殆尽。
叶染和敖烬,是这片绝地里唯一的活物。
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不知哪个纪元的巨兽碎骨,每一次落足,都会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嚓”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敖烬走在叶染身侧,周身金色的龙气自发形成一道薄薄的护罩,将那股能冻结神魂的死气隔绝在外。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龙族的传承记忆对这片古战场讳莫如深,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警告。
相比之下,叶染则显得轻松许多,甚至有几分好奇。她像是在逛一座巨大而新奇的藏品馆,东看看,西瞧瞧。
她走到一具半跪在地的、形似巨人的骸骨前。这巨人生前不知有多高大,光是一截指骨,就比叶染整个人还要长。骨骼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窟窿贯穿了胸腔,可以想象其生前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
叶染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轻轻触碰在那冰冷的骨骼上。
一缕比发丝还细的混沌魔气,顺着她的指尖悄然探入。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充满了暴怒与不甘的嘶吼,在她识海中一闪而过。她“看”到这名巨人在临死前,仰天咆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巨斧掷向了天空。
“有点意思。”叶染收回手,摩挲着下巴。这些残留的意志碎片,对别人来说是致命的神魂冲击,对她而言,却像是电影片段,可以随意快进和解读。“都是些老古董了,死得还挺不甘心。”
她对这些失败者的历史不感兴趣,她只对那座骨头祭坛感兴趣。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骸骨,望向坟场深处。那座在识海中一闪而过的白骨祭坛,是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坐标”。
就在她准备动身继续前行时,她的动作,忽然微微一顿。
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她神魂深处传来。
那感觉很奇怪,不像是外部的攻击,更像是一种内在的共鸣被打乱了。仿佛她正在聆听一首熟悉的曲子,却突然有一个音符,偏离了原有的调子。虽然微不足道,却破坏了整首曲子的和谐。
而这首“曲子”,就是她目前栖身的这个三界。
她与这个世界,建立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她像一个游戏玩家,虽然身在局中,却始终保持着一丝超然的俯瞰视角。现在,这个“游戏”的底层代码,似乎被什么东西,篡改了一行。
“怎么了?”敖烬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
叶染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蹙起了眉,闭上眼,仔细地感知着那股一闪而过的“失调感”。
可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她刻意去寻找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没什么。”她睁开眼,撇了撇嘴,“可能是在这鬼地方待久了,有点幻觉。”
敖烬却不这么认为。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叶染,随即也闭上了双眼。与叶染不同,他不是这个世界的“玩家”,而是这个世界最顶级的“原住民”。他的龙魂,与三界的天地脉络,有着与生俱来的深刻连接。
如果说叶染感觉到的是“曲调”的失和,那么他感应到的,就是“琴弦”的颤动。
片刻之后,敖烬睁开眼,金色的龙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明的光。
“不是幻觉。”他的声音低沉,“三界的天地灵气,在刚才那一瞬间,产生了一次极不正常的紊乱。范围很小,但……很污秽。”
听到他的话,叶染脸上的玩味终于收敛了几分。
她可以不在乎这个世界的死活,但她不能容忍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动她的“玩具”。
她再次摊开手掌,那枚温润的混沌灵珠碎片,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她将一缕神识沉入其中,试图借助这枚与世界本源同源的碎片,将自己的感知,跨越这片混沌之境,投向遥远的三界。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地“听”,而是主动地去“看”。
透过碎片,她的视野仿佛被无限拉伸,穿透了灰白的浓雾,越过了扭曲的虚空。模糊的、混乱的画面,在她识海中飞速闪烁。
她“看”到了万妖窟。
那座由她亲手扶持起来、如今已成为三界新中心的妖族圣地,此刻正被一股浓郁的黑紫色邪气笼罩。护山大阵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妖族在惊恐地奔逃,建筑在崩塌,鲜血染红了骸骨铺就的广场。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个身影,属于林薇薇。但又不是林薇薇。那个曾经清纯天真的少女,此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怨毒与疯狂,她的力量暴虐而阴冷,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吞噬一切的毁灭气息。
她“看”到了灰牙。
那头被她当做傀儡的妖王,此刻正狼狈地被林薇薇一招重创,口中嘶吼着,让手下将敌人引向什么“蚀骨深渊”。而在那狼狈与惊恐之下,叶染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属于野心家的阴狠与算计。
画面一转。
她“看”到了天衍宗的思过崖。
沈清辞被锁在石壁上,但他那双眼睛,却不再疯癫,而是充满了冰冷的、择人而噬的恨意。一丝微弱却位格极高的金色气运,正被他调动,与某个藏匿于地底深处的、通往未知之地的阵法,建立了某种联系。
一股冰冷、诡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正从那阵法的另一端,回应着他的召唤。
紧接着,更多的画面涌入。
三界各处,那些曾经被她和敖烬压服的势力,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野心家,都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蠢蠢欲动。
整个三界,就像一锅看似平静的水,底下却已经烧得通红,无数气泡正在酝酿,即将迎来一场剧烈的沸腾。
叶染猛地切断了与碎片的联系,睁开了眼。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愤怒,也不惊讶,只有一种仿佛自家后院闯进了几只讨厌的老鼠般的、冰冷的漠然。
“呵。”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真热闹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敖烬闷哼一声,脸色微微发白。他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感觉到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龙脉在哀鸣。万妖窟的气运正在被一股邪力污染,天衍宗的镇山龙气,也出现了一丝缺口。还有……一股来自域外的力量,正在窥探这个世界。”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都明白了。他们前脚刚走,后院就失火了。而且,不止一处。
“林薇薇,沈清辞,还有灰牙……”叶染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着名字,每念出一个,眼中的冷意就深邃一分,“胆子都挺肥啊。看来我以前,对他们还是太温柔了。”
敖烬没有说话,但他周身那凝如实质的杀气,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而叶染,以及他们共同建立的秩序,就是他的逆鳞。
“我们回去?”敖烬问道。
“回去?”叶染挑了挑眉,忽然又笑了,那笑容,像极了准备捕猎的魔,“急什么?”
她晃了晃手中的混沌灵珠碎片,“导航还指着前面呢。游戏玩到一半就退出,可不是我的风格。”
敖烬皱眉:“可是三界……”
“放心。”叶染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绝对的自信与傲慢,“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小丑,还能翻了天不成?让他们先闹着,闹得越大越好。等我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再回去,一次性把垃圾都清理干净。”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残忍的光。
“你不觉得,看着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把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然后我们再像神明一样降临,踩碎他们所有希望……这样,才更有趣吗?”
敖烬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恶趣味”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就是这种性格。天塌下来,她想的也不是怎么扶,而是怎么让它塌得更好看一点。
不过,他也认同她的话。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即便立刻赶回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那股窥探三界的域外之力,以及林薇薇身上那股诡异的邪功,都说明了问题的根源,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当务之急,是尽快集齐混沌灵珠,修复世界本源,让他们自身的力量,也达到不受这方天地限制的巅峰。
到那时,才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一切未知的变数,以及……清算所有的背叛。
“走吧。”叶染收起了碎片,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兴致勃勃,“我忽然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座骨头坛子里,到底藏着什么好东西了。”
这一次,她的脚步,明显比之前快了几分。
那股来自三界的“杂音”,非但没有让她感到焦虑,反而像一剂催化剂,让她对前方的未知冒险,充满了更强烈的渴望。
敖烬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纤细却坚定的背影,心中的杀意缓缓平复。
他知道,这个女人,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三界的宵小们,尽情狂欢吧。
因为,当真正的魔尊与龙帝归来之时,那将是你们的末日。
两人一前一后,加快了速度,向着那片骸骨坟场的深处走去。在他们身后,灰白色的浓雾翻涌着,仿佛在掩盖他们来过的痕迹,也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那座由无数上古神魔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祭坛,轮廓在浓雾中,已经越来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