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堆砌的坟场没有边界，灰白色的浓雾是这片死地的唯一天幕。
叶染收起了那份窥探三界的漠然，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后院那几只老鼠既然已经开始闹腾，那她就更没有理由在这里耽搁太久了。早点找到剩下的“玩具零件”，才能早点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她掂了掂掌心那枚温润的混沌灵珠碎片，碎片散发的光芒，在这片死寂中撑开了一小片安宁的领域，将那能侵蚀神魂的雾气与死气隔绝在外。
“走了，导游。”叶染拍了拍敖烬的胳膊，语气轻快，“抓紧时间，争取早点打卡下班。”
敖烬没说话，只是跟上了她的脚步，金色的龙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能感觉到，越往深处，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就越发强烈，仿佛有什么古老而恐怖的存在，正在前方沉睡。
脚下是厚厚一层骨粉与碎骨的混合物，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绝对的静默里，像是在咀嚼着亘古的孤寂。
两人借助着碎片的光芒，在迷雾中穿行。这光芒并非胡乱照亮，而是在他们前方，隐隐勾勒出一条蜿蜒曲折的路径。路径两侧，是无数巨大的骸骨，它们形态各异，有些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有些则早已崩塌，化作脚下骨粉的一部分。
“你看这个。”叶染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一具斜插在地上的、形似巨鸟的骸骨。那骸骨的头颅已经不见，只剩下一对展开后足有千丈的骨翼，其中一边的翼骨上，有一个巨大的爪印，五根指骨深深嵌入其中，几乎将整片翼骨捏碎。
“临死前，被同归于尽的仇家从天上拽了下来。爪印的主人，力道使得太绝，没给自己留后路，估计也摔成了肉泥。”叶染摸着下巴，像个经验老到的仵作，点评着万古前的死状，“手法太糙，不懂得卸力，差评。”
敖烬瞥了她一眼，没接话。他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把神魔坟场当自家后花园逛的恶趣味。
叶染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另一具盘踞在地上的、蛇形巨兽的骸骨旁。这巨兽的骨骼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各种断裂的兵刃，像个巨大的刺猬。
她伸出脚，轻轻踢了踢其中一截断矛的矛尖，断矛应声化作齑粉。
“啧，围殴致死，死得真没面子。”她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打不过就跑啊，站着等死算什么本事。”
她这番话音量不大，却在这寂静中传出很远。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雾气，似乎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一股若有似无的、冰冷的意志，仿佛从沉睡中被惊扰，扫过他们所在的位置。
敖烬的身体瞬间绷紧，一把将叶染拉到自己身后，龙威蓄势待发。
“别紧张。”叶染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是那种发现新奇事物的兴奋，“你看，我就说他们听得见。”
那股意志一触即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敖烬的神情却愈发凝重。那不是错觉。那是怨念，是无数强大生灵死后，执念不散，与此地的死气结合，形成的某种特殊存在。
“它们醒了。”他的声音很低。
“醒了才好玩。”叶-染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然光看骨头架子，多无聊。”
她从敖烬身后绕了出来，不再去招惹那些“沉睡”的骸骨，而是加快了脚步。掌心的碎片光芒，也随之变得明亮了几分，指引的路径愈发清晰。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零散的骸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广阔、也更加惨烈的景象。这里，才像是真正的战场核心。
地面不再是白色的骨粉，而是一种被鲜血浸透亿万年后，形成的暗红色结晶状土壤。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死气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一具又一具完整的骸骨，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看到一头背生双翼的巨虎，与一头头生独角的麒麟，彼此的利爪与尖角都深深刺入了对方的要害，同归于尽，万古之后，骨骸依旧纠缠在一起。
他们看到一名手持巨剑的人形骸骨，单膝跪地，剑尖拄着地面，头颅高昂，仿佛至死仍在冲锋。在他的对面，是三具同样高大的魔神骸骨，骨骼上布满了被剑气斩出的裂痕。
一幕幕无声的、定格的惨烈画面，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视野。
即便是敖烬，看到这些只存在于龙族最古老传承中的神话种族，以这样悲壮的方式陈列在此，金色的龙瞳中也不免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对强者的敬意，也是对一个辉煌时代落幕的叹惋。
叶染则看得津津有味。她对这些失败者的悲壮历史不感兴趣，她只是在分析。
“剑不错，可惜人太蠢，一往无前是勇，也是莽。被三面包夹，居然不想着先破开一个缺口，非要硬碰硬。”
“这头麒麟的角，蕴含的法则之力很纯粹，可惜它的对手更懂得利用环境。你看它脚下的地面，有阵法残留的痕迹，它被限制了速度。”
她像一个顶级的棋手，在复盘一局早已结束的棋局，一眼就能看穿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优劣得失，以及它们最终走向败亡的原因。
敖烬听着她的点评，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沉重感，顿时烟消云散。
他有些无奈地发现，跟这个女人待久了，再悲壮肃穆的场合，似乎都会变得有些……滑稽。
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引路的碎片光芒，忽然大盛。
它不再只是勾勒出一条小径，而是如同一颗小太阳，将前方一大片区域的浓雾都驱散开来。
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出现在他们面前。
平原的尽头，那座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祭坛，终于完整地显露出了它的轮廓，如同一座通往天际的、绝望的阶梯。
而在这片平原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身影。
成千上万，数之不尽。
他们不再是冰冷的骸骨，而是由灰黑色的怨气凝聚成的、半透明的形态。他们穿着残破的铠甲，握着虚幻的兵刃，保持着冲锋的姿态，组成了一支沉默的、仿佛被时间凝固的亡灵军团。
他们每一个，都散发着生前那股强横无匹的气息，无数道气息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几乎要让空间都为之凝固的恐怖威压。
“阵仗不小嘛。”叶染停下脚步，眯着眼打量着这支亡灵大军，唇角微微扬起，“这是准备搞阅兵式，欢迎我们？”
敖烬没有她那么轻松。他的龙魂在疯狂示警。眼前的每一个怨灵，生前都是叱咤风云的上古强者，他们死后的怨念，比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棘手。
这支军团，足以踏平如今的三界十次。
就在这时，那支沉默的、静止的亡灵军团，有了动静。
站在军阵最前方的一名骑士，他胯下的战马，缓缓抬起了头。两团幽蓝色的魂火，在它空洞的眼眶中，骤然点燃。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迅速扩散。
“咔……咔嚓……”
一阵阵仿佛骨骼摩擦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在平原上响起。
成千上万的亡灵，开始缓缓地、僵硬地转动自己的头颅。
一双双燃烧着幽蓝魂火的眼睛，跨越了万古的死寂，整齐划一地，锁定了平原入口处那两个不速之客。
被上万名上古战神的亡魂同时注视，是怎样一种体验？
那股混杂了无尽怨恨、不甘、以及杀戮本能的意志洪流，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敖烬闷哼一声，金色的龙气护罩剧烈闪烁，他向前踏出半步，将叶染完全护在身后，准备随时显化龙身，迎接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然而，叶染却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紧绷的胳膊。
她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迎着那足以让神佛都为之颤抖的万军意志，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灿烂的笑容。
她抬起手，对着那支缓缓“苏醒”的亡灵军团，轻轻挥了挥，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嗨，醒了？”
“睡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