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的月亮爬得很高时,苏蘅还蹲在梅树残根前。
萧砚临走前硬往她腰间塞了个暖炉,此刻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
陆无尘留下的护元丹被她攥得发烫,可她舍不得吃——这是老灵植师最后的存货,得留到寅时最紧要的关头。
“阿蘅。”萧砚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玄铁剑的剑穗在夜风中晃了晃,“地脉异动每隔三个时辰会弱一刻,你最多再探半柱香。”
苏蘅没回头,指尖深深插进焦黑的泥土里。她能听见地下灵脉的呜咽,像被抽干血液的伤员在呻吟。
赤焰夫人的怨阵以三脉为引,御苑是主阵眼,稍有差池,萧砚在冰窖、陆无尘在皇陵的努力都会白费。
“知道了。”她应得轻,额角却沁出冷汗。
自赵婉如走后,她已经用“灵植共鸣”探了七次地脉走向,每一次都像拿细针往识海里扎。 梅树残根下的怨气太凶,连最顽强的狗尾草都不敢扎根,她只能调用自身灵力做媒介,把自己变成活的探测仪。
萧砚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再劝。
他知道苏蘅的脾气——当年在青竹村,她为了救染疫的孩子,在药田里跪了三天三夜;后来在镇北王府,为了培育能解寒毒的冰兰,连续七日没合眼。
这姑娘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我在御苑外守着。”他说,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了夜色里的什么,“若有异动,吹梅哨。”
玄铁剑入鞘的轻响传来,苏蘅这才敢松了松紧绷的脊背。月光漫过她的肩,将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焦土上,像株被风压弯的野菊。
她闭了闭眼,再次将灵力顺着指尖输进土里。
这次,地脉的纹路突然清晰起来——暗红的怨气裹着银线般的灵脉,在地下织成一张网,网心处有团幽蓝的光,像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找到了。”苏蘅低呼,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
那团幽蓝是地脉的命门,只要在寅时前用灵植缠住它,怨气就会顺着灵脉倒灌......可话音未落,识海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痛。
她眼前一黑,栽进焦土里,额头磕在梅树残枝上,渗出血珠。
“阿蘅!”模糊中听见萧砚的喊,可她的意识已经沉了下去,像块被丢进深潭的石头。再睁眼时,她站在一座开满白梅的山巅。
风里全是雪梅的香气,清冽得像浸了露水。远处云海翻涌,将群峰遮得若隐若现。
苏蘅低头,发现自己穿着月白裙裾,衣料轻得像花瓣,腕间系着串梅枝编的手绳——和她在梅树守护灵幻影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了。”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蘅转身,看见一名女子站在梅树旁。她穿着鎏金绣梅的华服,发间插着玉梅簪,眉目与苏蘅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从容。
是前世的自己,万芳主。苏蘅的喉咙发紧。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为何自己会是花灵转世?赤焰夫人的怨阵和前世有何关联?萧砚调查的灵植师屠灭案,是否也藏在记忆里?
可万芳主却先一步摇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时候。”她抬手,指尖拂过苏蘅眉心,“你需要这个。”
一缕金光从她指尖溢出,钻进苏蘅识海。
刹那间,无数画面闪过——上古时期,万芳主站在九重天阙前,以一身灵力为引,封印了企图吞噬人间的怨魔;后来世道变迁,她耗尽最后一丝灵识转世,只为在千年后,用花灵之血破这九幽怨阵。
“九幽怨阵并非单纯依靠怨气驱动。”万芳主的声音像山涧清泉,“它需要一个’灵植之主‘作为媒介。而你,是我唯一的继承者。”
苏蘅的胸口发烫,她摸到颈间的吊坠——赤魂使的残魂正在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记住。”万芳主握住她的手,将一枚梅核放进她掌心,“寅时三刻,用这梅核引动花灵血契。怨气越盛,你的灵力便越强。”
山风突然大了起来,白梅纷纷飘落,像场细碎的雪。
苏蘅想抓住万芳主的手,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等你破了怨阵......”万芳主的身影逐渐透明,“我再告诉你,关于萧砚和灵植师屠灭案的真相。”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里时,苏蘅猛地睁开眼。御苑的晨雾漫过她的睫毛,萧砚正跪在她身侧,手掌覆在她后心输送灵力。
他的眉峰皱得能夹死苍蝇,看见她睁眼,喉结动了动:“醒了?你睡了整整三个时辰,我......”
“萧砚。”苏蘅打断他,声音还有些哑。她摊开手,掌心躺着枚半透明的梅核,“我知道怎么破阵了。”
更让她惊讶的是,她能清晰地听见御苑外十里处的桃花在抽芽,能感知到冰窖方向萧砚的暗卫正在布置陷阱,能看见地脉里那团幽蓝的光,比之前亮了三倍。她的灵力,似乎......涨了。 苏蘅指尖的梅核还带着前世残留的温凉,喉间却先溢出一声轻颤的笑。
她能听见御苑东墙下三株老桂树的年轮在沙沙转动,能分辨出萧砚衣袍上沾着的冰窖寒气里混着半缕松烟墨香——这是从前需要屏息凝神才能捕捉到的细节,此刻竟如晨雾般清晰地漫进识海。
“阿蘅?”萧砚的拇指抵在她人中,指腹因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蹭得她鼻尖发痒。
他眼底的青黑比夜色更深,显然这三个时辰里连眼都没合过。
苏蘅反手扣住他手腕,将梅核按进他掌心:“我的灵力......涨了。”她盯着萧砚骤然收紧的瞳孔,快速解释,“能感知到十里外的植物,地脉走向在我眼里像画在宣纸上的墨线。方才在梦中,前世的我给了破阵的关键。”
萧砚的掌心瞬间烫得惊人,他另一只手覆上她后颈,灵力如温溪般涌进来探察。
当触及她识海里那团比昨日更炽烈的金芒时,他喉结动了动:“确实......强得离谱。”话音未落,御苑角门传来木屐叩地的轻响——陆无尘端着药碗跨进来,银须被晨风吹得翘起几缕。
“醒了便好。”老灵植师扫过苏蘅发亮的眼睛,药碗顿在半空,“这丫头的灵识......”他颤巍巍伸出枯指,在苏蘅眉心虚点,“竟有万芳主的气韵。”
苏蘅抓住时机:“赵婉如频繁来御苑,不是为了看梅树残根。”她指尖轻点地面,焦土里钻出半寸嫩绿的狗尾草,“方才用灵植共鸣时,这草告诉我,三日前有穿绣金鞋的女子蹲在这里,拔了它七片叶子。”她顿了顿,“她在找‘灵植之主’的替代品——怨阵需要媒介,若找不到,便会强逼我。”
陆无尘的药碗“当啷”落地。萧砚的玄铁剑“铮”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他眼尾发红:“她敢。”
“所以得赶在寅时前封死节点。”苏蘅扯着萧砚的衣袖起身,梅核在两人掌心硌出红印,“第一处节点在灵脉核心,现在去。”
三人穿过御苑月洞门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萧砚走在最前,玄铁剑挑开挡路的枯枝;陆无尘落在最后,每走三步便撒一把青灰镇住浮起的怨气;苏蘅走中间,能清晰感知到脚下地脉的跳动——那团幽蓝的光,正随着他们的靠近而越发明亮。
变故发生在转过第七道朱漆回廊时。
“小心!”苏蘅突然拽住萧砚的胳膊向后带。
几乎是同一瞬间,左侧假山上的紫藤突然暴长,粗如儿臂的藤条裹着黑褐色黏液,嘶嘶作响地缠向萧砚咽喉。
更远处的牡丹丛里,焦黑的花枝破土而出,花瓣边缘泛着诡谲的紫,每一片都像淬了毒的刀刃。
“怨气侵蚀的灵植。”陆无尘的拂尘震开迎面而来的梅枝,“它们被怨阵同化了!”
萧砚的剑划出银弧,斩断缠向苏蘅的藤条:“退到我身后。”
“不用。”苏蘅的指尖泛起金光,她对着地面轻喝一声,“灵火藤链!” 话音未落,两人脚边的青苔突然疯长,交织成半人高的火红色藤墙,将扑来的紫藤挡在三尺外。
那些被火藤灼到的紫藤立刻发出尖啸,黏液滴在青石板上,滋滋冒起黑烟。
“共生共鸣!”苏蘅闭眼,识海里的金芒如涟漪扩散。
御苑东角的竹林最先响应,碗口粗的竹枝拔地而起,如利箭般射向牡丹丛;西墙的老榆树根须破地而出,像无数条铁鞭抽向假山上的紫藤。
被怨气操控的灵植怪物瞬间乱了阵脚,紫藤断成数截,牡丹花瓣簌簌坠落,连梅枝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走!”萧砚抓住苏蘅的手腕,玄铁剑劈开最后一截反扑的藤条。
三人踩着满地残枝狂奔,直到看见前方空地上那座由黑木搭建的阵法——赵婉如正站在阵眼处,手中捏着半张染血的符咒,发间的赤玉簪子泛着妖异的红光。
“苏蘅!”赵婉如的声音像刮过瓷片的指甲,“你来得正好!只要你肯做媒介,我便放萧砚一条生路......”
“住口!”苏蘅的瞳孔泛起金纹,腕间的梅枝手绳突然绽放出雪白的花。
她掌心的梅核剧烈震颤,一缕鲜血从指尖溢出,滴在梅核上。刹那间,金色光芒如喷泉般从她掌心涌出,直直射向赵婉如脚下的阵眼。
地动山摇。黑木阵法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赵婉如被气浪掀翻在地,赤玉簪子摔成两半。
空中突然响起古老的誓约之音,像千万株草木同时发出的清鸣:“万芳既醒,誓约重燃!” 苏蘅膝盖一软,萧砚立刻将她揽进怀里。
她望着赵婉如扭曲的脸,突然听见风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不是御苑的残梅,而是来自更遥远的方向,带着潮湿的青苔味和古庙檐角铜铃的轻响。
“那是......”她下意识抬头,却只看见漫天飘洒的金芒。
萧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见晨雾里若隐若现的飞檐。他收紧手臂:“先回屋调息。”
苏蘅没说话。
她知道,那缕梅香里藏着的秘密,会在某个月光漫过古庙青瓦的夜晚,彻底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