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适配状态的公告,没有引发任何即时变化。
稳定区并未陷入混乱,流程没有中断,系统也没有失效。
一切看上去,仍旧井然有序。
但沈砚很清楚——
某个不可回退的阈值,已经被越过了。
空地周围的人群在几次呼吸之后,便自然散开。
那名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站起身,像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转身离去。
椅子留在原地。
没有被回收,也没有被重新规划。
“它们选择了最保守的处理方式。”婴在低声道,“默认它是个偶发事件。”
“是。”沈砚说,“但偶发一旦被复制,就会变成模式。”
稳定区的核心问题,从来不是一次偏差。
而是偏差被允许存在之后,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变化开始以极低的速度出现。
某些公共区域的通行路线,被人自发走出了一条更短的捷径;
有人在休息时间,留在原地发呆,而不是进入推荐娱乐模块;
甚至有小组在完成集体任务后,没有立刻解散,而是多聊了几句无关内容。
这些行为,没有一条触碰规则红线。
却在总体统计中,悄然降低了“流程效率”。
“效率曲线在下滑。”婴在看着远端的数据投影,“幅度很小,但持续。”
“它们看得见。”沈砚说,“但暂时不能管。”
因为一旦干预,就等于否认“开放适配”的合理性。
规则被自己的让步,短暂地束缚住了。
引导员再次出现时,脸上的温和依旧存在,却多了几分真实的疲惫。
“上层模型正在争论。”他说,“关于‘偏差’是否需要重新定义。”
“这是必然的。”沈砚回应,“因为你们原本只区分正常与异常。”
引导员点了点头。
“现在出现了第三种状态。”他说,“被允许,却无法预测。”
婴在轻声道:“对你们来说,这是噩梦。”
“对世界来说,却是呼吸。”沈砚平静道。
引导员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在我们的早期设计里,其实存在过‘冗余自由区’。”
沈砚微微一怔。
“后来为什么取消了?”他问。
“因为无法证明它的必要性。”引导员回答,“它无法提升稳定度,也无法降低风险。”
沈砚看着他,语气极轻,却直指核心:
“但它让世界,不那么窒息。”
引导员沉默了很久。
“现在,上层模型重新调出了那段旧档案。”他说,“它们在问——”
“是不是删得太早了。”
稳定区的天空,依旧平整。
但在那份平整之下,第一次出现了不被效率支配的空隙。
沈砚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灰白印记,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
不是消失。
而是——
被环境承接了。
选择,不再只依附于他一个人。
它开始,学会自己生长。
稳定区的节律,在接下来的数个周期里悄然变缓。
不是系统主动调低速度,而是流程之间,开始出现不再被填满的间隙。
这些间隙最初被当作统计噪声处理,很快却被反复标注、反复对比,却始终无法归因。
“偏差正在去中心化。”婴在低声道。
“这正是它们最不适应的形态。”沈砚回应。
规则习惯于面对清晰的源头——
一次错误、一名异常、一个可以被锁定的节点。
而现在,偏差像空气一样分散。
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界。
公共空间的“开放适配”开始显现出第二层效应。
那把椅子,终于被挪动了位置。
不是被管理系统回收,而是被某个不知名的人,移到了树荫下。
随后,又多出了一张。
再然后,是一块随意摆放的小桌。
没有审批流程,也没有集中行为。
这些物件的出现,甚至没有形成明显的聚集点。
它们只是让空间,多了一种可停留的可能。
“如果这是实验,”婴在轻声道,“那结果已经超出控制范围了。”
“所以它们不会再把这称为实验。”沈砚说,“而会试图重新命名。”
果然,新的公告在当晚出现。
措辞经过精心打磨——
“为提升居民心理弹性,部分区域将引入‘非目标性空间设计’。”
没有提自由。
没有提选择。
只是换了一个更安全的名词。
引导员在公告发布后,再一次找到沈砚。
这一次,他没有站在规则代表的位置。
而是站在个人立场上。
“他们想把这件事,变成自己的决策成果。”他说。
“那是必然的。”沈砚点头,“规则无法承认自己被改变。”
引导员苦笑:“可即便这样,上层模型也在警告。”
“警告什么?”
“警告这种空间,会降低长期可预测性。”他顿了顿,“但同时,也提升了个体留存率。”
这是一个矛盾的结果。
稳定度下降。
存在意愿上升。
“所以它们犹豫了。”婴在说。
“因为这是第一次,”沈砚接过话,“世界告诉它们——”
“人留下来,不是因为被安排得足够好。”
“而是因为,生活还留有余地。”
引导员沉默。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那片树荫下。
有人坐着聊天,有人发呆,有人什么都不做。
却没有任何系统指标,显示出异常波动。
“如果继续下去,”他低声道,“稳定区将不再是原来的稳定区。”
“它会变成世界的一部分。”沈砚平静回应。
“而不是一层罩子。”
那天深夜,沈砚再次感知到体内灰白印记的变化。
它正在变得稀薄。
像是一种被不断分摊的重量。
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意味着一件事——
他正在慢慢失去‘不可替代性’。
这本该是危险的。
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婴在察觉到他的状态变化,低声问:“你不担心吗?”
沈砚看着窗外,那些自发形成的小小停留点,语气平和:
“如果选择只能依赖某一个人存在。”
“那它迟早会消失。”
“现在这样,才是它真正活下来的样子。”
稳定区的夜,依旧被柔和的光照亮。
但在这片被精密计算过的世界里,
第一次,有些东西不再被计算。
而规则,也第一次意识到——
它或许无法彻底阻止变化。
只能,学着与之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