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宋侍郎家,自祖上就信奉风水堪舆之术,连内宅女眷,都能读懂风水典籍,说得出子午卯酉的道理。
侍郎宋君楚过世后,两个儿子分了家,最要紧的事,便是为父亲挑选坟地。
大公子宋伯阳性子张扬,觉得父亲生前官至侍郎,坟地必须选个能出王侯的宝地;
二公子宋仲和心思细密,认定得找块能出宰相的吉壤,才配得上父亲的身份。
兄弟俩谁也不服谁,都放出话来,要寻最好的风水先生。
消息传出去,前来应征的风水先生挤破了门。
大公子门前,拴着十几匹骏马,来的都是些穿着锦袍、带着罗盘的“名师”,张口闭口“龙脉”“气穴”;
二公子那边更热闹,有拄着拐杖的老者,有背着青布包袱的术士,据说还有能“夜观星象定穴”的奇人。
兄弟俩各不相让,光是招待这些人,每日就耗去不少米粮。
过了几日,兄弟俩各自带着先生出门寻地。
一时间,沂州城外的山野间热闹起来:
大公子的队伍往城东去,红旗引路。
时不时停下来拿出罗盘量一量,或是趴在地上闻闻泥土;
二公子的队伍往城西走,青幡在前,先生们走走停停。
对着山势指指点点,嘴里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术语。
两队人马遇上了也不说话,只互相瞪几眼,各自扬鞭而去。
这般折腾了一个多月,两家终于都有了“重大发现”。
大公子请来的首席先生,拍着胸脯保证:
“城东卧牛岭那处‘牛眠地’,前有照,后有靠,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埋在这里,不出三代必出封侯!”
二公子那边的先生也不甘示弱,拿着罗盘赶来:
“城西凤凰坡才是真宝地,山势如飞凤,水流似玉带,葬入此处,子孙必能拜相!”
兄弟俩一听,更是争执不下。
“卧牛岭地气厚重,明显胜过你那凤凰坡!”
大公子把茶杯往桌上一墩。
“凤凰坡藏风聚气,哪是你那土坡能比的?”
二公子冷笑一声,“父亲生前是文臣,自然该配文风之地。”
“文臣怎么了?我宋家子孙就不能出武将?”
“你这是抬杠!”
两人越吵越凶,最后竟红了眼,谁也不肯松口。
到了下葬那天,灵柩抬到城郊岔路口,兄弟俩各带家丁拦在路前。
“往左!去卧牛岭!”
大公子指挥着抬棺的人。
“往右!去凤凰坡!”
二公子让人把灵柩往另一边拽。
抬棺的八个壮汉被两边扯来扯去,累得满头大汗,灵柩在路中间晃悠,半天挪不动一步。
从清晨吵到日头偏西,围观的宾客劝也劝了,拉也拉了,见兄弟俩像两头犟牛,索性摇摇头都走了。
抬棺的八仙个个累得直不起腰,最后实在撑不住,把灵柩往路边一放,瘫在地上喘粗气:
“两位公子,要争你们自己争,我们实在抬不动了!”
就这么着,宋侍郎的灵柩竟被撂在了半路。
兄弟俩谁也不肯服软,又怕棺木淋雨,索性雇了工匠,在路边搭起棚子遮风挡雨。
大公子先在棚子旁盖了间屋,留了家丁看守;
二公子见了,也在对面盖了间屋,同样派人守着。
你盖一间,我盖一间,三年下来,岔路口竟硬生生成了个小村落,村里人都叫它“宋家村”。
又过了些年,宋伯阳和宋仲和先后过世,家里主事的,成了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
这两位夫人平日里,虽来往不多,却都明事理。
一日,大少奶奶让人把二少奶奶请来,指着窗外那片由棚屋变成的村落,叹气道:“弟妹,你看这事闹的。
父亲的灵柩,搁在那儿快十年了,咱们做儿媳的,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二少奶奶点点头:“嫂子说得是。
当初大哥二哥争来争去,到底也没争出个结果。
依我看,那些先生说的话,未必都靠谱。”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抛开从前的恩怨,重新为公公选坟地。
她们凑了些银子,备了厚礼,请了位据说能“看透三层土”的老风水先生。
这次,两位夫人定下规矩:
先生每看中一块地,必须画出详细的图纸,标注好山水走向、土色土质,送到内宅让她们过目。
头几日,先生送来三张图纸。大少奶奶指着第一张图:
“这里背靠断崖,看似有靠,实则气脉已断,不行。”
二少奶奶拿起第二张:“这处水流太急,犯了‘冲煞’,也不好。”
第三张图两人看了半晌,大少奶奶皱眉:“左边那道山梁太尖,像把刀,怕是对子孙不利。”
就这么着,先生每日送来图纸,两位夫人便围着图纸,仔细研究,从土质颜色到草木长势,一点一点挑毛病。
过了十多天,先生终于又送来一张图,指着图上一处山坳说:
“此处前有溪水绕,后有缓山托,土色黄中带润,是‘藏风聚气’的好地方。”
大少奶奶看着图,又对照着自己读过的风水书,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这处好。”
她把图纸递给二少奶奶。
“你看这儿的山势,像不像个抱起来的拳头?既稳当,又藏得住气。”
二少奶奶接过图,反复看了几遍,点头道:“确实不错。依我看,这地先能出个武举人。”
两位夫人当即拍板,选了个吉日,把宋侍郎的灵柩葬进了那处山坳。
三年后,宋家大房的长孙宋明远果,然考中了武举人。
报喜的人敲着锣穿过宋家村时,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站在门廊下,望着远处那片山坳,相视而笑。
后来有人说,宋家这两位夫人,才是真懂风水的。
她们知道,最好的“气脉”,从来不是藏在山水里,而是藏在家人和睦的心思里。
那些争来斗去的执念,反倒像块石头,堵了自家的福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