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在某个寂静的夜晚悄然降临。清晨推开门,世界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屋顶、院落和远山,反射着清冷的晨光,空气凛冽而清新。
孩子们兴奋的欢呼声打破了冬日的寂静。清浅第一个冲进雪地,捧起一把雪撒向天空;梦蝶和映雪小心翼翼地堆着不成形的雪人;嫣然和知画则在疏影的看护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小脸上满是新奇;怀瑾(七丫)被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棉花球,在李素娟怀里咿咿呀呀地指着白茫茫的世界。连海礁和海岩都忍不住在院子里活动了下筋骨,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一团。
宋卫国站在堂屋门口,看着欢腾的家人和洁白无垠的山林,眼神沉静。雪,是猎人的朋友,也是敌人。它能清晰地暴露猎物的踪迹,却也掩盖了路径,增加了行进的艰难,更带来了刺骨的寒冷。
“瑞雪兆丰年。”李素娟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充足的储备和坚固的新仓房,让她面对寒冬有了足够的底气。
“嗯。”宋卫国点点头,“雪停了,有些家伙就该出来找食了。咱们的肉缸虽然满了,但好东西不嫌多。而且,雪后的狐狸皮,毛色最厚最亮,是顶好的年货。”
他的目标,是雪后觅食的狐狸。狐狸狡猾,雪地追踪更需要技巧和耐心,其华丽的皮毛在年关时节能卖出极高的价钱,正好可以置换一些家里需要的年货,或者作为积蓄。
“爸,你要去打狐狸吗?”清浅耳朵尖,立刻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嗯。”宋卫国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笑了笑,“这次你们在家,帮妈妈准备过冬的衣物,雪地难走,不适合带你们。”
清浅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
早饭后,宋卫国开始准备。他换上了更厚实的羊皮袄,扎紧裤腿,脚上是李素娟新纳的、里面絮了厚厚乌拉草的牛皮靴。他检查了56半步枪,确保在低温下机件依旧灵活,又带上了足够的子弹。除此之外,他还带上了几个特制的、小巧而锋利的“踩夹”,这是对付狐狸这类狡猾猎物的有效工具。
“雪地追踪,要看得细。”出发前,宋卫国对送他到院门口的家人们说道,尤其是对海礁海岩,“狐狸脚印像梅花,但比狗脚印更圆,步幅更轻。它们喜欢走高处,沿着山脊或者倒木行走,这样可以看得更远。留意雪地上任何不自然的凸起或者颜色的差异,那可能就是它们伪装的洞穴或者猎物。”
李素娟替他整了整衣领,叮嘱道:“小心路滑,早点回来。”
“知道了。”宋卫国给了妻子一个安心的眼神,又挨个摸了摸女儿们的头,然后转身,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步步向着被白雪覆盖的山林走去。
雪后的山林,万籁俱寂,只有脚踩积雪的咯吱声和偶尔树枝不堪重负、积雪滑落的扑簌声。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雪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宋卫国的感官提升到极致,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掠过雪地,搜寻着任何可疑的痕迹。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在一处背风的山坡下,他果然发现了一串清晰的、如同小小梅花的足迹,沿着山坡向上延伸。
“是狐狸,而且是只不小的家伙。”宋卫国蹲下身仔细辨认,脚印很新,说明目标刚过去不久。他心中一定,开始沿着足迹追踪。
雪地追踪考验的不仅是眼力,更是体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很快让人气喘吁吁,寒气吸入肺中,带着刺痛的凉意。宋卫国调整着呼吸,保持着稳定的节奏,目光始终锁定前方那串灵巧的足迹。
狐狸显然很谨慎,足迹迂回曲折,时而穿过密林,时而跃上岩石,时而又沿着冰冻的溪流边缘行走一段,试图掩盖行踪。但在这洁白无瑕的雪地上,这一切都显得徒劳。宋卫国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不紧不慢地跟着,逐渐缩小着距离。
追踪了将近两个时辰,足迹进入了一片怪石嶙峋、枯木丛生的区域。这里地形复杂,视野受限。宋卫国更加小心,他放慢脚步,借助岩石和枯木隐藏身形,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前方。
突然,他眼神一凝。在前方几十米处,一块覆盖着积雪的巨大岩石后面,一抹不易察觉的火红色影子一闪而过!正是那只狐狸!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变得异常警惕,躲在岩石后,只露出小半个脑袋和一双机警的眼睛四处张望。
宋卫国立刻停下,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隐藏在一棵枯树后面。他知道,此刻任何细微的动静都可能惊走这只狡猾的家伙。他缓缓抬起步枪,通过瞄准镜观察着那只狐狸。距离稍远,且有岩石遮挡,并非最佳射击角度。
他在等待,等待狐狸放松警惕,或者移动到更开阔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寒冷仿佛能凝固血液。那只狐狸极其谨慎,在岩石后徘徊了许久,才似乎确认了安全,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准备继续前行。
就在它完全暴露在岩石边缘,即将跃下的一瞬间!
“砰!”
清脆的枪声打破了雪林的寂静!子弹精准地命中了狐狸的头部!
那火红的身影猛地一僵,随即软软地倒在雪地上,殷红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格外刺目。
成功了!宋卫国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冻僵的手指,正准备上前收取猎物。
然而,就在他迈出脚步的刹那,异变陡生!
“咔嚓——轰隆!”
一声沉闷的、如同冰层断裂的巨响,从不远处那条冰冻的河流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声音和一阵惊慌失措的、属于人类的呼喊声!
有人掉进冰窟窿了!
宋卫国心中一惊,也顾不上那只狐狸了,立刻调转方向,朝着河岸声音来源处狂奔而去!积雪深厚,跑起来格外费力,但他速度极快。
很快,他就看到了河面上的情景——冰面破了一个大窟窿,两个人正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拼命挣扎扑腾,水已经没到了他们的胸口,脸色青紫,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旁边岸上还站着一个人,正吓得手足无措,大声呼救。
而更让宋卫国眼神一凝的是,落水者旁边冰面上散落着的东西——渔网,还有几尾刚钓上来、已经被冻僵的鱼!是偷渔者!这条河是公社管辖,严禁私人捕捞!
那岸上的人看到宋卫国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喊道:“救命!三爷!救救我哥他们!”
宋卫国认出来了,这三人是屯里游手好闲的王家兄弟,平日里就好偷鸡摸狗,没想到大雪天竟敢来冰上偷渔,还踩塌了冰面!
虽然厌恶他们的行为,但人命关天!宋卫国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冰面情况,找到一处看似坚固的区域,匍匐下身体,减小压强,快速向冰窟窿靠近。
“抓住这个!”他解下背枪的皮带,连同捆猎物的绳索一起,奋力抛向水中挣扎的两人。
那两人求生欲极强,死死抓住绳索。宋卫国稳住下盘,用尽全身力气,配合着岸上那个吓傻了的王家老三,一点点将两个落汤鸡似的家伙从冰窟窿里拖了上来。
两人一上岸,就瘫倒在雪地上,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嘴唇乌紫,几乎失去了意识。
宋卫国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散落的渔网和鱼,眉头紧锁。他快速扒下他们湿透的外衣,用雪使劲搓揉他们的四肢,促进血液循环,防止冻伤坏死,同时对那个吓傻的老三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想他们冻死吗?快生火!”
王家老三这才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去找枯枝。
火堆很快生起,带来了些许暖意。宋卫国将自己的羊皮袄脱下来,盖在那两个几乎冻僵的人身上。忙活了好一阵,两人才悠悠转醒,看着宋卫国,眼神复杂,既有后怕,也有一丝感激,更多的是羞愧。
“宋……宋三爷……谢……谢谢……”王家老大哆嗦着说道。
宋卫国看着他们,语气冰冷:“谢就不用了。记住今天的教训!公社的规矩不是摆设,这冰窟窿更是要命!今天算你们命大,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赶紧把湿衣服烤烤,能动了就滚回家去!”
他没有再多说,也没去管那些渔获,转身走向自己猎获的那只狐狸。提起那只依旧带着体温的火红狐狸,他看了一眼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狼狈不堪的王家兄弟,摇了摇头。
山林给予,也惩戒。今日他救了两条命,也彻底让这几个混混在他面前再也抬不起头。这或许,比任何训斥都更有效。
踏着夕阳的余晖,宋卫国背着沉甸甸的狐狸,向着家的方向走去。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指向温暖,也承载着山林里永不停止的恩怨与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