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曾经的桃花村,如今已不再是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它的名字,连同“桃源书院”与“护国圣女”林玥儿一起,响彻大晟,甚至随着远洋的商船,传向了更遥远的大陆。
这里,已成为无数士子、工匠、商贾乃至好奇的游人心中向往的“圣地”。
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这片土地。
清澈的桃花溪蜿蜒流淌,水车吱呀呀地转动,将溪水引向两旁整齐划一的方格农田。
田埂上,已有早起的农人扛着改良过的轻便锄头下地,他们面色红润,衣着整洁,见到路人会友善地点头致意,谈论的不再仅仅是天气和收成,偶尔还会夹杂几句关于书院新出的农学小册子上的内容。
村子的规模早已扩大了数倍,但布局井然有序。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宽阔平整,两旁栽种着桃树和柳树,如今正是绿意盎然的时节。
白墙黛瓦的屋舍错落有致,家家窗明几净,不少屋顶还竖着小小的风车,为屋内的简易机械提供动力。
空气中弥漫着早餐的炊烟、淡淡的花香,以及从工坊区飘来的、混合了木料、药材和金属的独特气息。
“铛——铛——铛——”
悠扬的钟声从桃源书院的方向传来,那是晨课开始的信号。紧接着,便是各个学堂里传来的、如同溪流汇合般的朗朗读书声。
这声音,不再是单一的“之乎者也”,还夹杂着算学口诀、格物歌诀,甚至偶尔能听到几句拗口的拉丁语或别的什么番邦语言——那是来自更遥远国度的求学者。
书院旁,一片新建的“格物工坊区”早已开始运转。
水力驱动的锻锤富有节奏地起落,木工坊里传出刨子滑过木料的沙沙声,制药工坊飘出淡淡的药香。
匠人们神情专注,手下动作娴熟,他们制造的不仅仅是产品,更是书院那些奇思妙想的实物呈现。
精巧的钟表、清晰的玻璃镜、改良的织机、甚至还有一些结构复杂的实验仪器,从这里流出,供应书院研究,也通过商队销往各地,为村子带来丰厚的回报。
商旅不绝于道。
村口新建的“四方驿”车水马龙,来自天南地北、甚至异域他乡的商队在此停驻、交易。
他们带来的不仅是货物,还有各地的消息和见闻。市场里,人们交易着桃花村特产的成药、精巧器物、优质布匹,也交易着来自海外的香料、宝石和新奇玩意。
交易公平,童叟无欺,几乎看不到争吵,只有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友好的讨价还价。
真正是:学堂朗朗,工坊有序,商旅不绝,百姓富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在这里并非传说,而是寻常景象。
在村子靠近后山的一片幽静坡地上,有一处雅致的院落。
院落不大,却设计精巧,融合了园林的雅致与田园的野趣。
竹篱茅舍,清泉环绕,院内种满了各色草药和花卉,几只羽毛鲜亮的山鸡在草地上悠闲踱步。这里,便是林玥儿与楚凌霄的居所。
院中的葡萄架下,摆着一张竹制茶几和几把躺椅。
楚凌霄褪去了昔日镇北王的凌厉铠甲,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棉布长衫,正手持一卷书,悠闲地靠在躺椅上。
他的面容依旧俊朗,眉宇间的锋芒却已内敛,化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平和。偶尔抬眼看向不远处正在药圃里忙碌的身影,眼中便会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温柔。
林玥儿蹲在药圃边,同样是一身素雅的衣裙,发髻简单地挽起,插着一根白玉簪。
她正小心地检查着一株罕见的紫色草药的叶片,手指轻柔,神情专注。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宁静美好得不似凡人。
这五年,她与楚凌霄在此成婚,过着半隐居的生活,除了偶尔入京指导太子学业,或对某些重大国策提出建议,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这片她亲手打造的桃源。
“玥儿,歇会儿吧,日头渐毒了。”楚凌霄放下书卷,提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一杯温热的清茶。
林玥儿闻言抬起头,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清澈依旧,却更多了几分为人妻的温婉。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了过来,自然地接过茶杯。
“这株‘紫灵参’长势极好,再有些时日,或许能入药了。”她抿了口茶,语气带着小小的成就感。
楚凌霄看着她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颊,伸手替她拂去鬓角一丝不听话的发丝,笑道:“你呀,还是闲不住。这满院的奇花异草,都快被你养成精了。”
“总比某些人,整天躺着看书,都快躺发霉了强。”林玥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却满是笑意。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空气中弥漫着平淡而真实的幸福。卸下了家国重担,远离了朝堂纷争,这样的日子,正是他们曾经并肩作战时,心底最深的向往。
“说起来,娘亲今日说要过来,看看她的宝贝外孙,怎么还没到?”林玥儿望向院门方向。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之声。
院门被推开,苏云裳款步走了进来。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这位历经坎坷的女子,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锦缎长裙,气质雍容华贵,眉目间却满是舒展的笑意,比几年前在京城时,更显年轻和精神。
“还说呢,老远就听见你们小两口在说悄悄话。”苏云裳笑着打趣,目光却迫不及待地四下寻找,“我的小乖孙呢?醒了没有?”
“刚喂了奶,乳母哄着在屋里睡呢。”林玥儿迎上前,挽住母亲的手臂。
苏云裳却不依,轻手轻脚地走进正屋旁边的婴儿房。
不一会儿,她便抱着一个裹在柔软锦缎襁褓中的婴儿走了出来。
那婴儿约莫三四个月大,白白胖胖,睡得正香,小嘴巴无意识地咂摸着,模样十分可爱。
苏云裳抱着外孙,小心翼翼地坐在楚凌霄让出的躺椅上,目光几乎黏在了孩子脸上,怎么也看不够。
她轻轻摇晃着臂弯,哼起了不知名的、温柔的小调。
“瞧瞧这小鼻子,多像凌霄。”苏云裳压低声音,喜滋滋地说,“这眼睛嘛,像玥儿,长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
楚凌霄走过去,俯身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刚毅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温柔的弧度。
他伸出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婴儿粉嫩的脸颊,小家伙在睡梦中皱了皱小眉头,惹得三人都低笑起来。
“娘,您就别夸他了,再夸该上天了。”林玥儿嘴上这么说,看着孩子的眼神却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上天怎么了?我苏云裳的外孙,将来定是人中龙凤!”苏云裳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感叹道,“看着你们现在这样,娘这心里,真是比喝了蜜还甜。”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院落,看向远处繁荣安宁的桃花村,书院的方向传来学子们课间活动的喧闹声,工坊区的机械运作声隐隐可闻,空气中弥漫着生机与希望。
“想当年,你刚被李村长抱回来的时候,那么小一点点,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苏云裳的眼眶微微湿润,那是喜悦的泪水,“你爹在天有灵,看到这片盛世桃源,看到你家庭美满,不知该有多欣慰。”
林玥儿和楚凌霄闻言,也静默下来,心中涌起万千感慨。
从荒野弃婴到狼群哺育,从山村求生到名动天下,从沉冤得雪到缔造桃源……一路风雨,历历在目。
最终,所有的波澜壮阔,都化为了眼前这宁静院落里的寻常烟火,化为了母亲怀中婴儿安稳的睡颜。
苏云裳低下头,看着外孙纯净无邪的睡容,感受着怀中沉甸甸的、代表着生命延续与未来希望的小小重量,脸上所有的皱纹仿佛都被幸福熨平了,洋溢着一种无比满足、无比安详的幸福。
这幸福,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厚重,承载了过去所有的苦难与辉煌,也寄托了对未来最美好的期许。
盛世桃源,不在远方,就在此地,此刻,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