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的元旦,功德林破例改善伙食。中午的餐桌上出现了猪肉白菜馅的饺子,每人二十个,还有一小碟醋。战犯们端着搪瓷饭盆,围坐在食堂里,吃得额头冒汗。
杜与明夹起一个饺子,蘸了醋,感慨道:“这是我来功德林后吃的第一顿饺子。”
黄伟吃得快,已经吃完十个,含糊地说:“共和还算讲人道,过年还给饺子吃。”
李宇轩吃得慢,细嚼慢咽。他胃不好,医生嘱咐少吃多餐。但今天这顿饺子,他吃得很认真,一个接一个,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食堂的广播里正在播放元旦社论,是《人民日报》的《完成胜利,巩固胜利》。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声音在食堂回荡:
“……1949年是华夏人民取得伟大胜利的一年……1950年,我们的任务是继续完成全国解放,恢复和发展国民经济,巩固人民民主专政……”
杜与明侧耳听着,低声对李宇轩说:“主任,听这意思,西南还没完全解放?”
“应该没有。”李宇轩放下筷子,“我前天看报,说第二野战军在留和1516的指挥下还在四川、云南剿匪。国民党残余部队和地方土匪勾结,规模不小。”
王耀五插话:“我在山东时听说,四川那边土匪有十好几万,都是咱们……都是国民党撤退时留下的散兵游勇,加上地方袍哥、会道门。”
“十好几万?”黄伟瞪大眼睛,“那得剿到什么时候?”
“看怎么剿。”李宇轩擦了擦嘴,“如果只是军事清剿,难。土匪熟悉地形,化整为零,你进他退,你退他扰。得军事、政治、经济三管齐下——军事打击骨干,政治分化胁从,经济解决民生,让老百姓有饭吃,没人愿意当土匪。”
这话说得在行。杜与明点头:“主任说得对。当年咱们剿那边……剿赤军时,就是只靠军事,越剿越多。”
广播还在继续:“……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不甘心失败,仍在进行各种破坏活动。我们必须提高警惕,坚决打击一切反革命破坏行为……”
吃完饭,战犯们回宿舍午休。李宇轩没有睡,他坐在窗前,翻看新送来的报纸——功德林的管理越来越规范,现在每间宿舍都订了《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
1月2日的《人民日报》头版有条消息:《西南军区司令部发布剿匪战报》。文章说,自1949年12月以来,第二野战军在川、滇、黔地区歼灭土匪武装三万余人,缴获大批武器,但“匪患仍很严重,剿匪斗争进入关键阶段”。
文章提到土匪的战术:“常伪装成百姓渗透村镇,袭击基层政权,破坏交通线,散布谣言……”
李宇轩放下报纸,望向窗外。西南,那是他曾经经营过的地方。1931年抗战前,他任军事委员会西南行营主任,在四川、云南、贵州整训部队。当时他手下确实有三十万大军,但后来……
后来都跟念安下南洋了。
想起儿子,李宇轩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是半个月前收到的,从香港转寄过来。信是李念安写的,用的是商业信函的格式,夹在一份橡胶出口合同的副本里——这是父子俩约定的暗号。
信很短,只说“南洋生意顺利,已站稳脚跟,勿念”。但李宇轩知道,儿子在婆罗洲控制的地盘应该又扩大了。三十万旧部,虽然不可能全部带走,但核心的几万人应该都过去了。有军队,有港口,有资源,在南洋那个殖民势力衰退、地方土王软弱的地方,确实能闯出一片天地。
“主任,想什么呢?”杜与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棋盘,“杀两盘?”
李宇轩收起信:“好。”
与此同时,燕京城内一处四合院。
屋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三个人围坐在桌前,桌上摊着一张手绘的功德林地形图。
“这是最新的情况。”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棉袍,像个教书先生,但眼神锐利,“功德林分四个区:东区关高级战犯,李宇轩在8号房;西区关中级军官;南区关文职官员;北区是管理人员的办公区和宿舍。”
“守卫情况?”问话的是个年轻人,戴着眼镜。
“外围一个加强连,四个角楼有岗哨,二十四小时巡逻。内部每区两个班,昼夜轮值。李宇轩因为是‘重点关照对象’,门口常有一个警卫。”
“难。”第三人摇头,“硬闯不可能。买通内部呢?”
“试过了。”中年人压低声音,“功德林的管理人员都是共和精心挑选的,政治可靠,待遇也好。我们接触过两个人,一个要价太高,另一个转头就把我们举报了——幸亏我们的人撤得快。”
屋里沉默下来。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
“上峰的意思很明确,”中年人最终说,“老头子想要救李宇轩,但是上峰说李宇轩知道太多秘密。抗战时期第三战区和美国、苏联的联络,他经手。1945年国共山城谈判的幕后交易,他参与。1948年国民党高层的内斗,他清楚。现在他落在共和手里,万一……”
他没说完,但另外两人都懂。
“那怎么办?”年轻人问。
“两条路。”中年人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制造机会让他‘自然死亡’。他胃不好,一直在吃药。我们的人已经接近了功德林的医生,但还没得手。”
“第二呢?”
“第二,传递消息,让他知道我们在外面,让他……自己想办法出来。”
“这更不可能。”戴眼镜的摇头,“功德林戒备森严,他怎么出来?”
“所以重点是第一条。”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这是新搞到的药,无色无味,混在食物或药里,三天后心衰而死,像突发心脏病。只要送进去……”
“怎么送?”
“功德林每半个月有一次家属送东西的机会。李宇轩的儿子李学文长官在南洋,但他在北平还有几个旧部属,虽然都已经被监控,但可以试试。”中年人顿了顿,“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招——在功德林的饮食里下药,制造集体中毒事件,趁乱……”
“太冒险了!”年轻人反对,“功德林的食品采购、制作都有严格流程,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厨房。”
三人又争论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先集中力量接近医生,同时寻找其他送药途径。如果一个月内还不行,再考虑更极端的方案。
会议结束,三人先后离开四合院,消失在燕京冬夜的巷子里。
他们不知道的是,对面屋顶上,两个穿着棉大衣的公安侦察员已经监视这里三天了。
“记下了?”年长的侦察员问。
“记下了。”年轻的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穿棉袍的是保密局燕京站副站长,化名‘老陈’。戴眼镜的是原军统电讯科技术员;第三个是本地青帮分子。他们计划对功德林8号房的李宇轩下手。”
“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年长的说,“等他们和上线联系时,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