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大步走进帅帐,冲蓝玉一咧嘴:
“凉国公,谈成了。称臣,谢罪,赔款九百万两,分三年给。我答应他,事成之后和您一同去京都。”
蓝玉冷笑一声:“你倒会替我做主。还得再加个条件,要他在石见国划块地,给我们建个官署,就说方便照料往来商旅、传递文书。
他正求着我们,这点小事不会不答应。等咱们的人站住了脚,把那地方的山川形势、道路港口摸个透,将来…”
李景隆笑了笑:“凉国公,您别着急啊。这等小事,正儿八经提反而惹他疑心。等诸事八九不离十了,到了京都,我随口一提,他必定答应。
现在请您沐浴更衣,咱一起去见足利义满,让他安心,他才好乖乖在咱们画的圈里打转。”
蓝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九江,你这事办得漂亮,足利义满赚足面子,咱们里子面子全赚了。我这就洗涮洗涮,换身衣服,把胡子剪一剪。”
小半个时辰后,蓝玉出来时已焕然一新。他朝李景隆一点头,两人并肩往之前宴饮的地方去了。
足利义满在屋内踱来踱去,心焦得厉害。
就在这时,帐门被推开,李景隆迈步进来。
足利义满忙迎上去:“曹国公,蓝大将军意下如何?”
李景隆淡淡道:“蓝大将军起初不大愿意,经我再三劝说,总算应了。他刚沐浴更衣,随后就到。”
足利义满连忙道:“那我们出去迎一迎。”
李景隆点头:“正该如此。”
两人走了出去,只见蓝玉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
足利义满心头一凛。
他与蓝玉在战场上多次交手,双方互有胜负。
在他想象里,蓝玉该是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模样,毕竟是荡平北元的战神,该如天神般威压逼人。
可眼前的蓝玉,眉眼间不见半分狰狞。
他朝李景隆飞快瞥了一眼,随即快步上前,依着日本礼节躬身行礼:
“蓝大将军,在下足利义满,在此恭候多时。”
蓝玉在足利义满身前三步处站定,依着寻常礼节,平静地拱了拱手:
“足利将军,久仰。小琉球草创,诸事简陋,招待不周,请。”
足利义满连忙更深地俯身回礼:“不敢,是在下冒昧叨扰,劳动大将军亲临。”
两人在门前略一辞让,蓝玉便不再多言,转身先行入内。足利义满稍慢半步跟上,李景隆则自然地走在最后。
帐内早已重新布置,主位、客位与下首相陪的席位分明。
蓝玉行至主位旁,却未即坐,而是伸手向一引:“将军远来辛苦,请上座。”
足利义满如何肯受,连称“万万不敢”。如此礼让三番,蓝玉不再推让,于主位安然落座。足利义满于客位坐下,李景隆则陪在下首。
侍从无声奉上热茶。李景隆见气氛已定,便笑着开口,将方才的协议择要简述了一遍,末了问道:
“凉国公,您看这般安排,是否妥当?”
蓝玉一直安静听着,端起茶盏,吹了吹:
“九江,你办你的差,我办我的差。既已谈妥,你回南京后,好生向太子和允熥禀报便是。”
屋中倏然一静。足利义满精研汉学,太清楚这其中的分量。
外邦使臣在座,言必称“皇太孙殿下”方是礼制正轨。然而蓝玉口中这寻常家话般的“允熥”二字,随意,却重逾千钧。
那并非疏忽,而是一种无需掩饰的亲昵与底气。
足利义满垂下眼帘,他此前对蓝玉权势的估量,在这二字面前,忽然都有了令人心悸的实感。
李景隆递去一个眼色,足利义满当即会意,起身又向蓝玉深深一礼:
“蓝大将军,在下先前已向曹国公恳请,盼大将军在方便之时,能驾临京都,容我日本军民一睹风采。不知大将军可否赏光?”
蓝玉也站了起来,虚抬一下手:“足利将军,请坐。”
两人重新落座。蓝玉的目光转向了下首的李景隆。
李景隆当即开口:“国公,足利将军所请,也是一片诚心。两国一衣带水,这些年兵戈不断,将士疲苦,百姓更是遭难。
若能借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令东海从此清平,实在是莫大善事。国公威仪亲至,其意义远非寻常使节能比。”
蓝玉沉默着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两口,往桌案上轻轻一放,看向足利义满:
“多谢将军盛情相邀。我军务缠身,不便轻动。待诸事妥帖,时间合宜,去京都看看异国风光,也无不可。”
足利义满闻言,心中一宽,笑着说道:“大将军应允,在下感激不尽!”
他顺势举盏敬茶,半是奉承半是感慨道:
“大将军威震寰宇,当年捕鱼儿海一战,天下传颂。不知可否略述当时盛况,容在下景仰?”
蓝玉还未开口,李景隆已笑着接过了话头:
“足利将军问起这个,那可真是凶险万分,也多亏了国公当机立断!当时大军深入漠北,扑空数次,人困马乏,又遇大风雪,连向导都迷了路。军中诸将都以为已入绝地,纷纷劝谏不可再进。”
李景隆看向蓝玉,眼中带光,
“唯有国公,力排众议,言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当机立断,下令全军顶风冒雪,衔枚疾进!这才有了后来直捣黄龙,一举擒获北元皇嗣妃嫔的……”
“九江。”蓝玉的声音不高,却让李景隆的话戛然而止,“好汉不提当年勇。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足利义满转而谈起京都风物、东海气候。几人又寒暄片刻,足利义满见时机已到,便起身告辞。
蓝玉与李景隆一同送了出去。
走到拐角处,两员顶盔贯甲的魁梧大将如铁塔般按刀而立,正是张温与曹震。
蓝玉对二人道:“替我礼送足利将军回转,务必周全妥帖。”
“末将领命!”二人抱拳应答。
在张温、曹震一左一右的礼送下,足利义满走向泊船的海湾。
登船前,他瞥见一只巨大的鎏金铁箱,摆在显眼处。
那是他上次前来,被曹震、张温半是勒索半是羞辱,强抢的五万两白银,箱角的樱瓣纹饰,他绝不会认错。
“两位将军,这是…”足利义满疑惑地问。
曹震按着刀柄:“大将军知晓了此事,令我等原物奉还。”
张温在一旁补了一句:“蓝大将军说了,足利将军是客,客有客礼,主有主规。不能为了些许黄白之物,乱了规矩。”
足利义满露出慨然之色,对二人深深一礼:
“是在下思虑不周,反让两位将军为难。此物既已送出,岂有收回之理?权当是在下对二位将军的一点敬意,还请……”
“足利将军。”曹震打断了他,“大将军军令,末将不敢违。请登船。”
足利义满知道,这银子他非得收回不可了。他再次拱手,转身登船。
日本舰船扬帆起航,十几艘明军战船不即不离地护送在侧,到了小琉球与日本海域分界的荒僻小岛,明军战船方才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