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郁玖鸢,郁家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
记忆里的童年没有暖色调,只有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冷光,和红木地板倒映出的、小小的、挺直的身影。
郁家的宅子大得像座迷宫,每一间房都铺着昂贵的地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连呼吸都要放轻。
因为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孩子的脚步声,除非那脚步声能跟上他们的节奏,能在家族会议上说出有分量的话,能在继承权的博弈中露出不容小觑的锋芒。
爱是个很陌生的词。
母亲的香水味总是带着疏离,她的手指划过我的头发时,更像是在抚摸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而不是她的女儿。
“玖鸢要乖,要成为配得上郁家的孩子。”
这是她最常说的话,乖不是撒娇打滚,不是索要拥抱,而是坐姿标准、谈吐得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在宴会上被长辈夸赞时,能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父亲更忙,他的脸总是出现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或是视频会议的屏幕里,我见他的次数,远不如见家里的管家多。
他对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变强,比所有旁系的孩子都强,比任何人都能扛得起郁家的担子。
我最早的玩具,是一套微型的商业模拟模型。
管家教我怎么看报表,怎么分析市场,怎么在虚拟的谈判桌上占据上风。
别的孩子在玩过家家时,我在背家族族谱和商业条款。
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听睡前故事时,我在书房里研究历年的合同案例。
有一次,旁系的哥哥抢走了我手里的模型,把它摔在地上,零件散了一地。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起来,重新组装好。
那天晚上,我把所有模型都拆解重组了三遍,直到手指被细小的零件磨得发红。
我知道,哭和闹没有用,示弱只会被欺负,只有变得更强,强到没有人敢轻视,才能在这座冰冷的宅子里站稳脚跟。
第一次感受到“瞩目”,是在我七岁那年的家族年会上。
旁系的叔叔故意刁难,问我一个超出年龄的商业问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有好奇,有嘲讽,还有看戏的意味。
我没有慌乱,条理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析,甚至引用了父亲不久前在董事会上的发言。
那一刻,父亲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波澜,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似认可的神情。母亲也握住了我的手,虽然依旧冰凉,却比平时多了一丝力度。
原来,变强真的能换来关注。
从那以后,我更加拼命。
我学马术、学格斗,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保护自己。
我学多国语言、学金融管理,是为了能在家族事务中拥有话语权。
我甚至学了心理学,不是为了理解别人,而是为了读懂那些隐藏在表情背后的算计和欲望。
我像一株在石缝里生长的植物,拼命汲取着一切能让自己壮大的养分,把自己打磨成一把锋利的剑,藏在小小的身躯里。
但我很快发现,锋利的剑容易招人忌惮。
十二岁那年,我在家族的项目评审会上,指出了堂兄方案里的致命漏洞。
我的逻辑无懈可击,数据准确无误,可结果呢?
堂兄红了眼眶,向祖父哭诉我欺负他。
几位旁系的长辈也纷纷开口,说我“太强势”“不懂谦让”“没有孩子的样子”。
祖父皱着眉,没有指责我,却也没有肯定我,只是说:“玖鸢,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太拔尖未必是好事。”
那天我回到房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可眼神里的冷静和锐利,却像一把出鞘的刀,让人望而生畏。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家族里,“强”是必须的,但“露强”是危险的。
长辈们喜欢的,从来不是锋芒毕露的孩子,而是乖巧、懂事、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孩子。他们会对这样的孩子心软,会给予更多的偏爱,会放下防备。
就像温室里的小白兔,永远不会有人怀疑它会伤人。
我开始学着改变。
我收起了眼神里的锐利,换上了柔和的目光。
我不再在会议上直接反驳长辈,而是用请教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观点。
我会在宴会上主动给长辈递茶,会在他们谈论家常时,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甚至在旁系的弟妹抢我的东西时,我也会笑着说“没关系”,然后再不动声色地,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小小的代价。
我记得有一次,堂妹故意把红酒洒在我的礼服上,那是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没有生气,只是低下头,露出委屈的神情,轻声说:“没关系,妹妹不是故意的。”
祖父正好看到这一幕,当即批评了堂妹,还特意让人送了我一套更昂贵的礼服。
那天晚上,母亲第一次主动拥抱了我,她说:“玖鸢,你现在这样很好。”
很好?我知道,她口中的“很好”,是指我终于学会了用“无害”做铠甲,用“乖巧”做武器。
但,我知道,我的选择是对的。
我开始越来越熟练地扮演“会爱人”的角色。
我知道自己并不善良,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温暖。
但看着身边的人,看着他们因为我的“无害”而对我敞开心扉,看着他们毫无保留地信任我,心里没有丝毫感动,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我只是在利用他们的偏爱,利用他们的信任,为自己铺就一条更顺畅的路。
我会在看到流浪猫时,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给它买一根火腿肠。
我会在朋友遇到困难时,主动伸出援手,耐心地安慰他们。
我会在长辈生病时,放下手中的事情,亲自照顾他们。
我会记得祖父的生日,提前准备好他最爱的字画。
我会在母亲疲惫时,递上一杯温茶,说一句“妈妈辛苦了”。
我会在父亲出差回来时,分享我最近的学习成果,却从不提及自己的辛苦。
我知道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真实的、有脾气的女儿,而是一个完美的、能让他们骄傲的继承人,一个懂得如何讨好他们、如何维系家族关系的“好孩子”。
我做得越来越熟练。
我的笑容变得自然,眼神变得温柔,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软糯。
这些行为,起初是刻意为之,是为了维持“乖巧”的人设,可到了后来,似乎变成了一种本能。
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快要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所有人都称赞郁家的大小姐乖巧懂事、善良温和,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他们会对我放下戒心,会把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做,会在继承权的问题上,自然而然地偏向我。
因为没有人会怀疑一个看起来如此纯良无害的孩子,会有什么野心,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那层柔软的、无害的外壳下,是一颗早已被冰冷和算计包裹的心。
我不会真正爱上谁,至少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毫无保留地付出真心。
我对长辈的“孝顺”,是为了获得他们的支持。
我对旁人的“友善”,是为了减少潜在的敌人。
我甚至学会了在情感里周旋,懂得如何用温柔和体贴,让别人对我产生依赖,从而为我所用。
有人说我幸运,生在郁家,拥有一切。
可他们不知道,我拥有的一切,都是用“失去自我”换来的。
我早就忘了真正的开心是什么样子,忘了撒娇是什么感觉,忘了毫无防备地信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我的童年里没有爱,只有生存法则,而我学到的最深刻的一条法则,就是:纯良无害,才是最锋利的武器,会“爱人”,才是最高明的算计。
后来我长大了,真的坐稳了郁家继承人的位置。
我依旧是那个众人眼中温柔善良、懂得感恩的郁玖鸢,依旧能恰到好处地扮演好每一个角色。
只是在某个深夜,当我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书房里,看着窗外的月光,我会偶尔想起那个曾经的、眼神锐利的小女孩。
她问我:“这样真的好吗?”
我没有答案。
但我知道,在郁家这座牢笼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这是我唯一能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的方式。
那些贫瘠的、冰冷的童年记忆,像刻在骨头上的烙印,提醒着我永远不要卸下防备,永远不要轻易付出真心。
我用“无害”做面具,用“会爱人”做手段,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了别人眼中完美的郁玖鸢。
只是偶尔,当我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看到孩子在父母怀里肆无忌惮地撒娇,我的心会掠过一丝微弱的刺痛。
原来,我也曾经渴望过爱。
只是那份渴望,早在童年的冷光里,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漠,和一层越来越厚的、纯良无害的伪装。
而这伪装,我要戴一辈子。
因为我是郁玖鸢,郁家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