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郁玖鸢,是在九岁那年的家族聚会上。
彼时庭院里的白玉兰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落在她鹅黄色的公主裙上,她正蹲在花坛边,耐心地给一只瘸腿的流浪猫喂牛奶。
旁边有调皮的男孩伸手想去抓猫的尾巴,她立刻伸手拦住,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坚持:“别碰它呀,它会疼的。”
那时候的我,正被母亲按在长辈面前问好,指尖捏着的西装袖口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猫抱进怀里,仰头对那男孩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真正的暖意。
就像橱窗里精心摆放的瓷娃娃,完美得恰到好处,却少了点鲜活的人气。
母亲在我耳边低语:“那是郁家的千金,玖鸢。多乖巧的孩子,你该多跟她学学。”
我没应声,只是收回了目光。
郁玖鸢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小太阳”,对谁都和和气气,会记住每个人的小习惯,说话做事永远让人挑不出错处。
有人摔倒了,她第一个冲上去搀扶。
有人丢了东西,她比当事人还着急地帮忙寻找。
就连对家里最不受宠的佣人,她也从未摆过半点大小姐的架子。
可我总觉得,她的温柔是一层精心编织的茧。
十三岁那年,我们在圣樱学院读书,不同班。
一次期中考试后,她的同桌因为数学成绩不理想哭了很久,郁玖鸢坐在旁边,递纸巾、轻声安慰,温言软语地说“下次我们一起努力”,姿态温柔得无可挑剔。
可我恰好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看到她转身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淡漠。
那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甚至带着点隐秘的疏离,仿佛刚才的共情不过是一场逢场作戏。
我自己就是个冷漠的人,完美主义刻进了骨子里。
我要求自己的成绩必须是年级第一,要求自己的言行举止必须符合豪门继承人的标准,要求身边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分毫不差。
我不喜欢无用的社交,不相信所谓的“真心”,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上都是利益交换。
而郁玖鸢,在我眼里,是另一种形式的“同类”。
她的善解人意是为了获得他人的好感,她的温柔体贴是为了营造完美的形象,她的面面俱到是为了在复杂的家族关系和社交圈里游刃有余。
她和我一样,骨子里都是冷的,只是她比我更懂得伪装,也比我更懂得“利己”。
她做的每一件事,看似在为别人着想,最终都能巧妙地让自己受益。
我对这样的她,没有厌恶,也没有好感,只有一种淡淡的审视。
就像观察一个有趣的标本,看着她如何用温柔的外壳包裹着冷漠的内核,在人群中长袖善舞。
我们的人生,本该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她继续做她人人称赞的郁家大小姐,我继续做我循规蹈矩的谢家继承人,偶尔在家族聚会上碰面,礼貌性地颔首示意,仅此而已。
我甚至想过,或许等到适婚年龄,以谢家与郁家的家世背景,我们会成为家族联姻的最佳人选。
她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我需要一个完美得体的妻子来符合家族的期望。
我们是同类,彼此心知肚明,无需伪装,或许能成为一对相敬如“冰”却无比契合的夫妻。
这个念头在我心里一闪而过,没有波澜,更像是一项理性的规划。
改变发生在高三这年。
她开始接近我,跟我交好。
以学生会会长的身份。
我发现,跟她相处其实并不难。
她很懂得把握分寸,不会追问我的私事,也不会强行拉近关系。
她的温柔依旧,但我偶尔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真实的情绪。
比如在解出一道难题时的雀跃,在听到无聊的玩笑时的无奈,在谈到喜欢的书籍时的专注。
我开始觉得,或许我之前对她的判断,有那么一点点偏差。
她是冷漠,是利己,但她也并非完全没有感情。
她的温柔,既是伪装,也是她保护自己、适应这个世界的方式。
我甚至开始期待与她的交集。
我一次次纵容她在我完美主义的世界里出现偏差,默许她一次次打乱我世界里的色彩。
我暗自庆幸,这或许是命运的安排。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联姻的可能性,甚至在想,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或许会是一段不错的关系。
我们是同类,彼此理解,彼此尊重,不需要为了迎合对方而改变自己。
然而,我的这种庆幸,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很快发现,郁玖鸢的心,偏向了容笙寒。
容笙寒和我截然不同。他热情、张扬,像一团烈火,永远充满活力。他会在她遇到困难时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会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
我看到郁玖鸢在容笙寒面前,笑得格外灿烂。
那种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鲜活、真实,没有一丝伪装。
她会对着容笙寒撒娇,会因为他的玩笑而脸红,会在他生病时焦急地守在病床前,眼底的担忧和心疼,做不了假。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之前的所有判断,都是错的。
郁玖鸢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她的感情,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人。
她的冷漠和利己,只是对不相关的人。
而容笙寒,是那个能融化她冰冷内核的人。
不,或许不一定。
但她的心偏向了他,这做不得假。
我看着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画面刺眼得让我有些移不开目光。
容笙寒会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会替她拎着沉重的书包,会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逗得她咯咯娇笑。
那是一种我从未拥有过,也永远给不了她的温暖。
我开始退缩。
我知道,我赢不了容笙寒。
因为她们官宣了。
我以为她会犹豫,会权衡利弊,毕竟容笙寒的家世虽然不错,但她应该慎重再慎重,或者说没确定结婚前谁都不会拥有名分。
可她没有。
她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把名分给了他。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失落,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知道,我的联姻计划,彻底泡汤了。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难过。
和他们一起同居这些年,我也渐渐适应。
商量好做小的时候,我也在暗自庆幸,还好,我还能睡在这个别墅。
她结婚了,我以为或许这个混乱的关系会被她单方面结束。
但没有,还好没有。
不枉我装的像个绿茶一样可怜兮兮。
她选择了容笙寒,或许是因为他有我们给不了的。
她没有疏远我,或许因为我们曾经是“同类”。
现在的我,依旧是那个冷漠的完美主义者。
我顺利地从大学毕业,进入了家族企业工作,一切都按照我规划的轨迹进行着。
时常的,我会问我自己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主动追求郁玖鸢?
但结果是否定的。
我知道,我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需要的是阳光和温暖,而我能给的,只有冰冷的理性和规则。
容笙寒才是最适合她的人,他们在一起,是最好的结局。
而我,能留在她的生活里,偶尔被她宠幸,就够了。
我看着窗外,白玉兰再次盛开,就像九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冷漠的旁观者,而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郁玖鸢,愿你永远被爱包围,永远笑得那么灿烂。
而我,会在属于我们的轨道上,继续前行。
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