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元年,五月中。
闯军东征的队伍,在河北大地缓慢蠕动了近半月后,终于抵达了永平府(今河北卢龙)地界,距离山海关已不足二百里。
然而,行军的速度非但没有因接近目标而加快,反而因沿途肆无忌惮的劫掠和日益混乱的指挥调度,变得愈发迟滞。
夜幕降临,大军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扎下连绵十数里的营盘。
篝火如同繁星般点缀在黑暗的原野上,远远望去,蔚为壮观。
但走近细听,营地里充斥的并非厉兵秣马的肃杀之气,而是士兵们酗酒赌博的喧哗、争抢劫掠物资的吵骂、以及被掳掠来的女子压抑的哭泣声,混合着烤肉的焦糊味和马粪的骚臭,构成一幅末日狂欢般的混乱图景。
苏俊朗的技术分队被安排在一处靠近河岸、相对偏僻的角落。
几顶帐篷孤零零地立着,与远处主营的喧嚣隔开一段距离,却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整个大军上下的浮躁与颓靡。
苏俊朗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饮酒作乐,他独自站在自己的帐篷外,望着东北方向那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夜空,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重。
零星情报汇入
连日来,他派出的几支技术侦察小队和少数绝对忠诚的夜不收,如同投入茫茫大海的石子,冒着极大的风险,试图穿透前方的迷雾,带回关于山海关和关外的真实情报。
此刻,正是信息陆续传回的紧张时刻。
一名身着夜行衣、脸上涂着泥彩的“龙雀”队员,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回营地,避开巡逻队,径直来到苏俊朗面前。
他气息微喘,显然经历了长途奔袭和高度紧张。
“大人,”队员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卑职率小队抵近抚宁以北长城沿线,观测到异常情况。”
关外动向
“说!”
苏俊朗目光一凝。
“关外方向,烟尘极大,绝非寻常部落迁徙或商队规模。
卑职冒险攀上一处烽火台残骸,用‘千里镜’远眺,虽看不真切,但可断定是大队精锐骑兵行进痕迹,队列严整,延绵不绝,目测至少数万骑!
其行进方向,明确是向西南,直指……山海关及周边长城隘口!”
队员顿了顿,补充道:
“当地有零星逃难的蒙古牧民透露,近日确实有‘大汗的兵马’大规模调动,气氛紧张,他们不敢靠近。”
数万精锐骑兵!
方向直指山海关!
苏俊朗的心猛地一沉。
这绝不是小股骚扰或虚张声势,这是主力军队的战役级调动!
几乎同时,另一名负责技术监测的助手也从帐篷内匆匆走出,手里拿着一张刚刚记录下的、布满杂乱波形的图纸。
“先生,有情况!
‘寰宇听风仪’捕捉到异常信号!”
能量波动侦测
苏俊朗立刻转身进入帐篷。
那台简陋的无线电监测设备正在发出微弱的嗡嗡声,指针在几个刻度盘上不规则地跳动。
助手指着图纸上几段明显异于背景噪音的波形说道:
“信号源方向,东北偏北,与骑兵烟尘方向基本吻合。
信号强度极弱,但调制方式极其古怪,绝非自然现象或已知的任何通讯模式。
其波形……带有一种规律的、类似……类似脉冲般的能量特征,但又掺杂着无法理解的谐波畸变。
卑职从未见过此种信号。”
助手脸上露出困惑与一丝不安:
“更奇怪的是,卑职佩戴的‘灵犀子’(一种利用特殊晶体对未知能量场产生微弱共鸣的简陋探测器),在信号出现时,竟有轻微发热和震颤感。
这……这似乎不是普通的电磁波……”
苏俊朗接过图纸,仔细审视着那诡异的波形,眉头越皱越紧。
这种信号,让他瞬间联想到了之前遭遇龙虎山修士飞剑时的能量残留,以及某些记载中关于萨满巫师沟通“神灵”时产生的异象描述。
这是一种超越常规物理范畴的、带有某种“超凡”属性的能量波动!
虽然微弱,但其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关外来的,不仅仅是强大的骑兵,可能还伴随着……某种难以理解的、非自然的力量?
内部情报
就在这时,帐篷帘子被轻轻掀开,一名作普通辅兵打扮的中年汉子闪了进来。
他是苏俊朗早年安插在军中的一名暗线,负责打探各营消息。
“大人,”暗线低声禀报,“小的今日在辎重营与人喝酒,听几个刚从山海关前线溃退下来的明军降卒醉后胡言。
他们说……说山海关那边,近来怪得很。”
“如何怪法?”
“关宁军看似守得紧,但并非死守。
夜里常有小队人马秘密出关,天亮前又回来。
还听说,有穿着打扮不像汉人、也不像蒙古人的‘贵客’,被吴三桂的亲信偷偷迎进总兵府,一待就是大半夜。
关宁军内部似乎也有争吵,有将领主张死战,也有将领嚷嚷着什么‘退路’、‘富贵’……”
神秘使者频繁出入?
内部争吵?
退路与富贵?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关外大规模骑兵调动、诡异的能量信号交织在一起,指向了一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可怕的结论。
苏俊朗的分析与焦虑
苏俊朗缓缓坐倒在简易的行军椅上,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拼接,最终形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全景图:
? 清军主力已动:数万八旗精锐正在向山海关方向快速机动,绝非旁观。
? 双方勾结已深:吴三桂与清廷的接触绝非试探,已进入实质性的军事协调甚至盟约阶段。
? 那些神秘使者,很可能就是谈判和执行具体计划的关键人物。
? 超凡力量介入?
? :那诡异的能量信号,暗示着清军阵营中可能存在超乎寻常的力量或技术,这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增添了更多不可预测的变数和危险性。
? 闯军浑然不知:而己方这支大军,却还沉浸在抢劫享乐之中,对近在咫尺的巨大危险毫无察觉,甚至将预警视为怯战!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他几乎可以肯定,山海关绝非一场简单的攻城战,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闯军正以最糟糕的状态,一步一步地走向这个陷阱的中心。
谏言无门
强烈的责任感驱使着他,必须再次发出警告!
他立刻铺开纸笔,以最简洁、最紧迫的语言,将骑兵动向、能量异常、降卒供词等关键信息汇总,写成一份急报,明确指出清军主力介入的巨大风险,并强烈建议暂停进军,立即派出大量精锐斥候前出侦查,同时整军备战,做好应对两面夹击的准备。
他唤来一名绝对忠诚的亲随,嘱咐其务必想办法将急报直接呈送御前,哪怕绕过牛金星的中转环节。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亲随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脸上带着愤懑和无奈。
“大人……消息根本送不进去。
御帐外围全是牛丞相的人把守,说是陛下已经安寝,任何军务皆由牛丞相先行处理。
卑职刚拿出急报,就被扣下,转交给了牛丞相的一个幕僚。
那幕僚看了一眼,便嗤笑道:‘又是苏学士的危言耸听?
关外些许烟尘,不过是鞑子虚张声势,或是吴逆疑兵之计,也值得大惊小怪?
尔等休要再以此等无稽之谈打扰丞相清静,扰乱军心!’
便将急报扔了回来。”
果然如此!
苏俊朗闭上眼,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牛金星等人为了维护自身权威和推动战争的既定方针,已经完全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拒绝接受任何与“速胜”幻想相悖的信息。
亲随退下后,苏俊朗独自走出帐篷,回到清冷的夜色中。
河风带着湿气吹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抬头望向东北方,那片夜空之下,正是山海关的方向,也是清军铁骑奔腾、诡异能量隐现的方向。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张记录着异常能量波动的草图,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图纸上那些扭曲的线条,仿佛化作了狰狞的鬼脸,正在无声地嘲笑着这支盲目的大军。
营地远处的喧嚣依旧,篝火映照着一张张醉生梦死的面孔。
他们不知道,或许也不在乎,一场毁灭性的风暴正在迅速逼近。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俊朗低声吟诵着古人的诗句,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可惜,沉醉于狂欢中的人,是听不见风声,也看不见乌云的啊。”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在他心头,也笼罩在这支浩浩荡荡却已病入膏肓的军队上空。
决战尚未开始,败象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