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
李严送走最后一批以“核查窝棚防雪”名义悄悄转移的灾民家属,关上院门。
沉重的木栓落下,发出一声闷响,将他与门外呼啸的风雪暂时隔绝开来。
男人坐在书桌前,长长吁出一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连日来的高度紧张与秘密行动,让他这位一向以沉稳着称的通判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窗外是呼啸的风雪,屋内炭火融融,却暖不透他心底那股凉意。
案头摊着的是明日需核验的工料清单,可上面的字迹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他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睿王殿下和王妃早已将危险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面前。
贺静斋、季昀,乃至他们背后那位远在京畿的贵人,绝不会容许他和他手中的账册继续活下去。
这间看似平静的李宅,早已成了风暴眼。
妻子王氏已被沈灼欢派人接去了更隐蔽的地方,连同那本真正的账册原件。
思及此,李严心中稍安,却又涌起更深的愧意,竟要妇孺为自己担惊受怕。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小心地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院中积雪已深,白茫茫一片。
几盏气死风灯在风雪中顽强地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巡逻家丁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一切看似如常。
可他心知,这平静之下,埋藏着睿王妃亲自布下的天罗地网。
陆皓凝白日前来,名义上是慰问家眷,实则带来了精干的护卫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布置”。
那位睿王妃身边的青竹姑娘,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带着人在宅子里外悄无声息地忙活了小半个时辰。
墙角、廊下、甚至庭院那棵老槐树上,都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李通判,”沈灼欢离去前,曾爽利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眼神无比郑重。
“今夜只管待在书房,无论听到什么动静,莫要出来,莫要点灯。”
“外面的事,交给我们。”
李严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坐回椅中,合衣假寐。
怀中的一份账册副本硬邦邦地硌着他,提醒着他肩负的重量。
时光在风雪声中缓慢流逝。
约莫子时过半,就在李严精神最为困顿之际。
“咻——啪!”
一声尖锐鸣镝骤然划破雪夜寂静,随即是重物坠地的闷响与短促惨叫。
李严猛地掀眼,心脏几欲跳出胸腔。
来了!
他强压下冲到窗边的冲动,依旧保持着坐姿,耳朵却竖了起来,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
院墙外,黑影憧憧。
数十名黑衣死士如鬼魅般翻墙而入,落地无声,刀锋在雪光映衬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他们目标明确,直扑主屋书房。
然而,冲在最前面的二人脚下一空。
“咔嚓”声伴随着骨头断裂的脆响,二人惨叫着跌入伪装巧妙的陷坑,坑底埋着的尖锐鹿角桩瞬间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后续刺客脚步一滞,显然未料到第一道关卡竟是如此原始的陷阱。
为首者一挥手,几人立刻分散,试图从侧翼包抄。
“噗通!”
侧翼廊下,踩中翻板陷阱的刺客跌入网中,被倒吊而起。
“哎哟!”
还未待其挣扎,两侧墙壁突然射出数排短弩,顷刻间将成了活靶子。
“有埋伏!小心机关!”刺客头领低吼,声带惊怒。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宅院本身就是一头沉睡的凶兽,每一步都可能触发死亡的机括。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试图辨认陷阱方位时——
“放!”一声清叱从屋顶传来。
是陆皓凝留下的女卫头领!
霎时间,两侧厢房屋顶以及庭院假山后,劲弩齐发。
箭矢并非直射,而是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覆盖了刺客们可能闪避的所有区域。
同时,几张挂着铁蒺藜的大网从天而降!
惨叫声此起彼伏。
训练有素的死士在层出不穷的机关与精准弩箭的打击下,阵型大乱。
他们试图用刀格挡,却发现那些弩箭力道极大,且淬了让人肢体麻痹的药物,中箭处迅速失去知觉。
“冲进去!杀了李严!”
头领双目赤红,不顾伤亡,指挥剩余人手强行突击书房。
然而,书房的门窗早已被陆皓凝派人用铁条从内部加固过。
刺客的刀砍上去,只迸溅出几点火星。
“撞开它!”
两名壮硕的死士抬起院中装饰用的石凳,狠狠撞向房门!
“砰!砰!”
房门剧烈震颤,却异常坚固。
就在他们第三次撞击时,门楣上方突然翻开一块隔板。
滚烫的的桐油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啊——!”被浇中的刺客发出凄厉惨叫,皮肤瞬间烫起燎泡,眼睛都睁不开。
紧接着,一支火箭精准地射在泼洒了桐油的地面和刺客身上。
火焰猛地窜起,瞬间吞噬了门口的几名刺客。
成了一个惨烈的人形火炬,哀嚎着在雪地里翻滚,反而阻碍了后续同伴的进攻。
刺客头领看得目眦欲裂。
他们连目标的面都未见着,就已折损了近半人手。
这哪里是官员宅邸,这分明是龙潭虎穴!
“撤!快撤!”眼见事不可为,头领终于咬牙下令。
残余的刺客狼狈不堪地想要翻墙逃离,却发现来时容易去时难。
墙头不知何时多了层滑腻的冰壳,难以着力。
刚跃上墙头,就被埋伏在外的另一队护卫以长枪与弩箭逼退回来,落入院中,成了瓮中之鳖。
战斗很快结束。
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黑衣尸体,鲜血染红了白雪,又被新雪逐渐覆盖。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桐油的混合气味。
女卫头领确认再无活口后,才走到书房门前,轻叩三声。
“李通判,贼人已清剿,安全了。”
书房内,李严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全是冷汗。
他听着外面恢复寂静,只有风雪依旧。
走到门边,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看着外面修罗场般的景象,心中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一切,竟都被睿王和王妃料中了。
若非他们未雨绸缪,若非王妃留下的这些精兵与机关,他李严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深吸一口寒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危机尚未解除,老鸦口、行辕、乌远山那边…
今夜还很长。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这才沉声应道:
“有劳诸位。清理现场,加强戒备,等待王爷下一步指令。”
门外的女卫头领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安排事宜。
李严退回书桌后,重新坐下,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经此一役,他更加坚定了信念。
追随睿王,肃清这江南的魑魅魍魉,方不负此生所学,不负百姓所托。
雪,仍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