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天擦黑时,瓦窑堡山谷里的气氛就变了样。
白天还在轰鸣的机器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嘹亮的哨子声。训练场被清理出来,二十辆太行-1型坦克和十五辆自行火炮被开到场边,排成整齐的两列,车灯全部打开,雪亮的光柱在渐暗的天色里劈开一道道光的走廊。炮管上都系了红布条,在晚风里飘得像过年挂的灯笼穗。
“好家伙!”荣克从总装车间出来,看见这场面就乐了,“老赵这是把家底都亮出来了?不怕鬼子侦察机瞧见?”
正在指挥坦克调整间距的老赵听见,回头咧嘴一笑:“荣科长,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在山沟里,鬼子飞机来了也看不清。再说了,过年嘛,亮亮家当,让乡亲们看看咱们的‘铁牛’多威风!”
确实威风。老乡们扶老携幼从各个村子赶来时,看到那一片钢铁巨兽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青光,先是敬畏地站住脚,随即就响起一片惊叹。孩子们胆子大,围着坦克转圈,有个半大小子伸手想摸履带,被自家大人一把拽回来:“别乱碰!这可是打鬼子的铁家伙!”
“没事儿,摸不坏!”坦克车长老韩从舱口探出身子,笑着招呼,“来,叔,让娃上来看一眼?里头宽敞着呢!”
那家长犹豫着,老韩索性跳下来,抱起孩子就塞进驾驶舱。孩子兴奋的叫声从坦克里传出来,引得更多孩子围过去。不一会儿,好几辆坦克的舱盖都打开了,车组战士们乐呵呵地当起了临时讲解员。
林烽和杨勇站在稍远处的土坡上看着。杨勇抽着烟斗,眯眼笑道:“这主意好。让乡亲们看看咱们的装备,既提气,也安心——知道咱们有硬家伙保护根据地呢。”
“是老赵他们装甲营自发组织的。”林烽说,“说辛苦一年了,也该让‘铁家伙’们过个年。不过……”他指了指场地中央正在搭的简易木台,“那个舞台背景,是不是太夸张了?”
可不是嘛——木台后面,三辆坦克呈品字形排列,炮管微微上扬,车灯全部聚焦在舞台上。台子两侧各摆了两门105毫米榴弹炮,炮口系着红绸。最绝的是,台沿上一溜摆了二十多台步话机,天线像一片小树林。
荣克这时也凑过来,听见这话就笑:“那是通讯科小李的主意。他说步话机今年立了大功,也得‘上台表演’。等会儿要用这些步话机放音乐——您就瞧好吧!”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嘹亮的军号。一队骑兵率先冲进场地,为首的汉子还没下马就嚷嚷:“林老弟!杨厂长!咱老李来给你们拜早年啦!”
李云龙!
独立团的战士们鱼贯而入,虽然风尘仆仆,但精神头十足。李云龙跳下马,大步流星走过来,老远就伸出双手。跟林烽、杨勇用力握过手后,他转身环顾整个场地,眼睛瞪得溜圆:“好家伙!林老弟,你这瓦窑堡过年,排场比县城庙会还大!这坦克……这大炮……这都是咱们自己造的?”
“如假包换。”林烽笑道,“李团长要不要上去试试?”
“试!当然得试!”李云龙搓着手,但随即又摇头,“不过今天不行,今天是来热闹的。等开春了,你得给咱独立团也配几辆这铁疙瘩,到时候我亲自开着去打县城!”
说说笑笑间,天完全黑下来。场地四周点起了几十堆篝火,火光映着钢铁,映着笑脸。老乡们带来的锣鼓家什敲起来了,咚咚锵锵,热闹非凡。
晚上七点整,联欢正式开始。没有主持人,老赵跳上坦克炮塔,拿着铁皮喇叭喊:“瓦窑堡兵工厂、独立团、乡亲们——过年好!”
“好!!!”山呼海啸的回应。
第一个节目就让所有人开了眼。只见通讯科小李带着几个战士,跑到那排步话机前,每台机器接上一个自制的纸喇叭。小李对着主送话器清了清嗓子:“下面请欣赏——步话机合唱《太行山上》!”
他按下发射键。
下一瞬,二十多台步话机的喇叭同时响起歌声!不是真人唱,是之前录好的——用钢丝录音机录了文工团的合唱,现在通过步话机网络同步播放。虽然音质有些沙哑,还有点电流杂音,但在这山谷夜色中,那雄壮的旋律通过几十个喇叭扩散开来,竟有种奇特的震撼力。
老乡们都听呆了。一个老爷子张着嘴,半晌才说:“这……这铁匣子会唱歌?”
他身边的小孙子抢着解释:“爷爷,这是步话机!前线叔叔们用它说话,也能放歌!”
歌声中,篝火映着钢铁,映着每一张仰起的脸。李云龙用胳膊肘碰碰林烽,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林老弟,这玩意儿好!下次打仗,我也要一批!一边指挥一边给战士们放个歌提气,美得很!”
林烽笑而不语。他知道,李云龙这是看上步话机的战术价值了——在战场上,通讯和士气息息相关。
接下来的节目五花八门。老乡们扭起了秧歌,红绸翻飞,锣鼓喧天;独立团的战士们表演了刺杀操,喊杀声震得山谷回响;兵工厂的工人师傅们别出心裁,用废旧零件敲打出一段“机器交响乐”,齿轮当镲,钢管当锣,叮叮当当居然颇有节奏。
高潮出现在中场。老赵带着装甲营的战士们跳上舞台——他们不唱歌不跳舞,而是来了一场“坦克保养情景剧”。几个人用夸张的动作表演日常保养:擦炮管、紧履带、加机油,嘴里还配着自编的顺口溜:“同志们听我言,坦克保养要当先;三天不擦生铁锈,上了战场干瞪眼……”
台下笑成一团。李云龙笑得直拍大腿:“好!这个好!又乐呵又学了本事!”
轮到独立团出节目时,李云龙亲自上场。他不演节目,而是站到台上,接过铁皮喇叭:“俺老李不会唱也不会跳,就给大伙儿讲个真事儿——上个月打小王庄据点,咱们团缴了鬼子两门山炮。炮是好炮,可咱们没人会使。怎么办?想起林老弟这儿有能人!连夜把炮拉来瓦窑堡,林老弟派了三位师傅,三天就教会咱们八个炮手!”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那两门炮,现在就在咱们团里!半个月前打阻击,一炮端了鬼子机枪阵地!所以今天,俺代表独立团全体指战员——”他转身,对着林烽、杨勇和台下的工人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谢谢瓦窑堡的同志们!你们造的枪、造的炮、造的铁疙瘩,都是咱们杀敌救国的底气!”
掌声雷动。不少老师傅眼里闪着泪光。
晚会进行到后半段,气氛越来越热。不知谁起的头,大家开始拉歌。这边老乡们唱一段《绣金匾》,那边战士们接一段《八路军进行曲》。最妙的是,步话机成了“传声筒”——这边唱完,小李就对着送话器喊:“独立团的同志们,来一个!”声音通过步话机网络传到场地另一头的独立团队列里,那边立刻响起嘹亮的回应。
林烽和杨勇退到稍外围,看着这热闹的景象。火光跳跃在每一张笑脸上,歌声、笑声、钢铁的冷光、红绸的热烈,交织成一幅奇特的画卷。
“这才像个过年的样子。”杨勇感慨,“有军民鱼水情,有胜利的盼头。”
林烽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些沉默的钢铁巨兽。在欢腾的人声背后,那些坦克、火炮静静伫立,红布条在夜风里飘动。它们此刻是舞台背景,但明天,或许就是战场上的先锋。
李云龙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递给林烽一个军用水壶:“尝尝,地瓜烧,咱独立团自己酿的。”
林烽接过抿了一口,火辣辣一线入喉。李云龙自己也灌了一大口,抹抹嘴,看着热闹的场面,忽然说:“林老弟,说真的,我刚到太行山那会儿,做梦都不敢想能有今天这光景——咱们有自己的兵工厂,能造坦克大炮,老百姓跟咱们亲得像一家人。”
他转过头,眼睛在火光下亮得灼人:“跟着你干,有奔头。”
林烽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通讯兵小刘挤过人群跑过来,压低声音:“林主任,师部急电。”
林烽心里一紧,接过电文纸,就着篝火的光迅速浏览。李云龙和杨勇都凑过来看。
电文很短,只有两行。看完后,林烽沉默了几秒钟,把电文递给杨勇。
杨勇看完,眉头微皱,但随即舒展开,甚至露出一丝笑意。李云龙急了:“啥内容?好事坏事?”
“好事。”林烽收起电文,看向场地中央——那里,老乡们和战士们正手拉手围成大圈,跳着最简单的舞蹈。步话机里播放着欢快的旋律,坦克车灯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师部通知,”林烽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力量,“开春后,将有一批国际友人到根据地考察。其中一站,就是咱们瓦窑堡。”
李云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让那些外国人也看看,咱们八路军不是土八路!咱们有兵工厂,有坦克,有会唱歌的铁匣子!”
杨勇却想得更深:“要展示,也要保密。哪些能看,哪些不能看,得仔细斟酌。”
林烽点点头,目光再次掠过那些钢铁装备。此刻,它们在联欢晚会上是欢乐的背景;但很快,它们将成为中国敌后抗战工业能力的证明,展现在世界面前。
远处,晚会进入了最后的大合唱。所有人,军人、工人、老乡、老人、孩子,都在唱同一首歌。步话机的喇叭汇入人声,坦克的车灯照着一张张昂扬的脸。
李云龙把最后一口地瓜烧喝完,用力拍拍林烽的肩膀:“林老弟,到时候,咱独立团来给你们站岗!保证把场面撑得足足的!”
林烽笑了。他看着这热闹的一切,心里却已经在盘算:该怎样安排参观路线?哪些技术可以展示?哪些需要保护?还有那刚刚开始预研的防空武器……
篝火噼啪,歌声震天。这个除夕前的夜晚,瓦窑堡的山谷里,温暖如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