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儿,我需要你帮我。”初雪拉住耶拉的裙角,眼眸里翻涌着罕见的不安与决断。
“唉?”耶拉被初雪的脸色吓了一跳:“我当然帮你……但这是怎么了?”
“我得下山,”初雪松开手,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紧,“我们暂时交换身份,你帮我打掩护。”
现在还不是谢拉格开放程度已经比较深的「银心湖列车」时期,蔓珠院的圣女,非大典或圣巡期间,绝不能随意踏出圣地半步。
于是初雪迅速褪下象征圣女的繁复袍服与头饰,换上了耶拉那身干练的侍女长裙装,而耶拉则将初雪的衣物套在了自己身上。
“你的头发……”耶拉瞥见初雪那头显眼的银白长发,急忙从妆奁里翻出一顶深灰色的厚实兜帽。初雪接过,将长发尽数拢起塞进帽中,又拉低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走了。”初雪最后看了耶拉一眼,后者正对着窗外喀兰峰、背对门口,模仿圣女平日静坐时的姿态。
“愿耶拉冈德庇护你。”耶拉轻声说。
趁着蔓珠院的修士们不注意,初雪像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滑出静室,融入蔓珠院回廊傍晚昏暗的光线里,她从耶拉平时下山的路线偷溜了出去。
晚上6点,希瓦艾什家宅邸。
晚宴当然做不了那么多人的饭,而无论是哈洛德还是马克维茨,也都还不至于公然带兵围困希瓦艾什——那将是不加掩饰的宣战。
于是,一场临时起意、却火药味十足的“骑士竞技大赛”,正在宅邸前的空地上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卡西米尔人、维多利亚人,以及被喧嚣吸引而来的不少谢拉格本地居民,混在一起,围出了一个不算规整却气氛热烈的“擂台”,个个伸长了脖子,呼喝叫好声此起彼伏。
卡西米尔的“塑料”骑士装备在多次滑铁卢后改良了冷却水系统,此番再次出战,花花绿绿的指示灯闪烁不定,十分吸睛。
参加“圣猎”不能携带铳,导致维多利亚方失去了武器更先进这一大优势,但他们的军用制式铠甲比卡西米尔那种表演性质居多的玩意更简洁实用,因此依然不落下风。
“喝啊!”维多利亚骑士与卡西米尔骑士相撞,后者被击退几步,铠靴在冻硬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但也或许其实是他的“示敌以弱”——卡西米尔骑士显然经验老道,他顺势后跃,看似狼狈,却恰好拉开一个微妙距离,随即挺枪疾刺——枪尖虚晃,引得对手举盾格挡,然后在对方用盾牌架住枪尖的瞬间,激发了放电功能!
电弧“滋滋”地在盾牌上跳跃,维多利亚骑士抽搐着倒下:“可可可恶……”
“卡西米尔加一分!”库兰塔们大声宣布。
菲林们当然不服,又出一人,这次出战的是个老兵。他根本不跟卡西米尔人玩什么花巧,认准对方装甲相对薄弱的关节连接处,连续几个突进,力大砖飞,把卡西米尔骑士直接撞出了擂台区域。
“维多利亚加一分!”这次轮到菲林们耀武扬威。
马克维茨站在人群稍外围,眉头微蹙。他看出手下不敢跟对手硬碰硬,是在顾虑装备——这些精美的演出用铠甲造价不菲,与维多利亚那些皮实耐操的军用品硬碰硬,维修成本恐怕惊人,于是适时道:“卡西米尔骑士的装备损坏一律由商业联合会报销。”
此言一出,卡西米尔的士气又高涨起来!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博士,此时正抄着手,看得津津有味。银灰和锏一左一右,站在博士身边,保证他的安全。
锏看了一会儿,锐评道:“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不是什么问题。”意思是不需要暴露“山雪鬼”的存在,她一个人就能对付。
博士闻言赶紧打call:“站在黑骑士阁下的身边,就感觉非常安全。”
银灰又有想要叹气的冲动,适时提醒:“时间差不多了,盟友。”
他适时上前半步,低沉平稳的声音盖过了场外的喧嚣:“诸位,晚宴即将开始。”
接着,银灰看向哈洛德和马克维茨:“看来今天的节目,就到此为止了。”
“——等等!”
一个清泠泠、却因急促奔跑而带着微喘的女声,忽然穿透嘈杂的人声,清晰传来。
银灰瞳孔骤然一缩,霍然转头,循声望去——初雪穿了一身侍女长的衣服,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顶着一路风雪跑到这里。
“我是圣女大人的侍女长。我奉圣女大人之命前来。”初雪稳住气息,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稳庄重,“圣女大人听闻恩希欧迪斯大人于此设宴款待远客,派我前来关照。”
谢拉格的圣女颇为神秘,任谁都会感到好奇,可惜非大典期间,外人不能上喀兰峰,因而也无从得见。此时听到初雪自称“圣女的使者”,不由都看了过来。
银灰的视线在初雪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熟悉的眉眼被兜帽阴影遮掩大半,但他岂会认不出?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化为面上无可挑剔的礼节性微笑。
“既然如此,”事已至此,银灰也不能赶人,“恭迎圣女大人的使者。”
初雪暗自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那条过于显眼的蓬松尾巴更小心地收拢在裙摆之下,她多年不下山,谢拉格居民对她的容貌并不熟悉,此处又大多是外人,于是也没有被揭穿。
等到老爷们进了宅邸,外面的“围观群众”,好像就应该散了。然而——
“刚才那场我不服!”方才被撞出界的卡西米尔骑士混在人群里,忽然喊一嗓子,“有种我们再来比过!”
“好好好,来就来!怕你不成!”立刻有维多利亚骑士接茬,掰着手腕,“正好刚才没活动开!”
“对!再比一场!”
“我们这边也再出个人!”
于是两边的人又都有了留下来的理由,开始私下捉对。
听到外面的嘈杂,银灰毫不意外:晚宴不结束,这些“刀斧手”是不会走的——博士虽然不时胡言乱语,但用词莫名地灵魂……
长桌上,银灰拿出了希瓦艾什酒窖中珍藏的“雪境之春”。
初雪的目光落在那支造型古朴的酒瓶上,瓶身的徽记她认识:“恩希欧迪斯大人总是宾客盈门,那批酒如今还剩几支呢?”
银灰执瓶的手稳如磐石,他为自己也斟满一杯,才抬眼看向初雪扮演的“使者”:“让谢拉格宾客盈门,是父亲的愿望,如果父亲在世,也会拿出这支酒来招待盟友。”
其实博士觉得以自己粗糙的品味,喝这样的酒实在暴殄天物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表示一下惶恐,初雪和银灰已经继续唇枪舌剑了下去。
“就像外面那样的宾客吗?”初雪意有所指——五百刀斧手可是还在外面虎视眈眈,一言不合说不定就会破门而入呢!
“圣女大人慧眼。既如此,又何苦惹一身尘埃?”银灰反唇相讥——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博士默默端起酒杯,眼观鼻鼻观心:……来了!这熟悉的味道!
“在耶拉冈德的注视下,雪境何来尘埃?”初雪反问,语气依旧平淡,却暗藏机锋,“除非,有人自以为已行至祂目光所不及之处?”
博士仿佛同传,在脑海里同步打出翻译:
在这里行刺圣女,将惹怒整个谢拉格,但行刺你恩希欧迪斯就不一定了,拍手称快者大有人在——我是在救你狗命!
银灰轻轻晃动着杯中酒液,看着那晶莹的液体挂壁:“我若心有不诚,那么耶拉冈德自然会降下责罚。”生死有命。
“耶拉冈德对迷途的子民,总怀有宽容之心,愿以风雪示警,盼其回头。”初雪的目光扫过银灰,又似无意地掠过哈洛德与马克维茨,“只怕有的子民,对风雪的警告充耳不闻,偏要在错误的时节,闯入不应踏足的山林狩猎。”反思一下,你是不是急功近利?!
“雪境的冬天太长,不是每个人都能熬到开春。”银灰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显坚定,“锐意进取,也是祂的教导。”
“是锐意进取,还是孤注一掷?”初雪毫不退让。点出银灰动不动就梭哈的恶习。
“当手中筹码有限,所见皆为绝境时,”银灰抬眼,灰蓝色的眸子直视初雪,“以小博大,别无选择。”我毫无悔意——对谢拉格来说,根本不存在一条稳妥的道路。
初雪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正因如此,才更让人心头沉郁。
“如果这次再输光了的话,”她的声音渐低:“不会有人把零花钱压在你的枕头底下了!”
银灰沉默了一瞬,记忆中某个久远而模糊的画面闪过……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那我也不必再买了零食,三倍奉还了。”
初雪猛地别开脸,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瞬间波动的表情:“谁要你还?”
眼看两人已经离题万里,博士赶紧和稀泥:“诸位,我们先为……和平与友谊干一杯?”
哈洛德和马克维茨都已经看呆了,闻言赶紧附和:“博士说的在理——我们都是带着和平与友谊而来。”
在博士的提醒下,银灰和初雪也意识到当务之急是枪口一致对外,终于鸣金收兵。于是,在一派和谐的气氛中(?),银灰率先举杯,初雪沉默片刻,也端起了面前的水杯,于是各怀鬼胎的众人齐齐举杯:“为了和平与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