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米的距离,在杨帆全力爆发的速度下,不过是两个呼吸的时间。
但他的目光,在这电光火石的冲刺过程中,已经将祭坛的结构细节尽收眼底。这不再是远观时的模糊轮廓,而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实体——一个由死亡与邪术共同铸就的亵渎之物。
祭坛基座高三米,呈不规则六边形,暗合某种邪阵布局。垒砌的材料正如远观时判断的那样:森森白骨与漆黑冥石交错堆叠。
白骨有新有旧,构成了祭坛的骨架。
最底层的骨头已经风化严重,呈灰白色,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痕,从形态判断至少是百年前的遗骸——可能是更早年代误入此地的山民或探险者。往上一层,骨骼相对完整,有些还粘连着尚未完全腐烂的筋腱和衣物碎片,那些冲锋衣的残片、登山鞋的胶底,无声诉说着他们生前的身份。而最外层,最靠近祭坛表面的位置,是几具几乎“新鲜”的骨架,骨头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组织,甚至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杨帆的目光扫过一具半埋在冥石中的颅骨,那上面还戴着一副破碎的眼镜,镜片已经龟裂,但镜腿上的品牌标志清晰可见——那是三个月前失踪的某大学地质考察队统一配发的装备。
怒火在胸中升腾,但被强行压制,转化为更冰冷的专注。
冥石则构成了祭坛的血肉。
这是一种罕见的矿物,天然呈哑光的漆黑,表面有细密的蜂窝状孔洞,能够高效吸附并储存阴性能量。在正统风水师手中,经过特殊炼制的冥石是制作“镇阴桩”的上好材料,用于镇压阴煞过重之地。但在这里,它们被未经处理地直接使用,每一块冥石都因长期浸泡在阴脉煞气中而变得冰冷刺骨,表面隐约有暗色流光游走。
白骨与冥石的组合并非随意堆砌。
杨帆在冲刺的最后一刻,看清了其中的规律:每三块冥石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三角形的中心必定嵌有一块特定的人骨——通常是手骨、脊椎骨或颅骨碎片。这种排列方式,他在《葬经翼》的邪术篇中见过记载,名为“三阴锁魂阵”。以冥石为容器,以人骨为媒介,将被杀者的残魂困于阵中,使其怨气不得消散,成为持续滋养阴煞的“活电池”。
而祭坛的六个立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不是雕刻,更像是某种力量“腐蚀”出来的痕迹。符文线条扭曲如虫爬,与正统道家的圆融流畅截然不同,充满了尖锐的角度和突兀的转折。杨帆认出了其中一部分——那是将《宅经》中记载的“安宅符”、“镇煞符”逆写并扭曲后的变体。原本用于安定家宅、镇压邪祟的符文,被颠倒、反转后,效果也完全逆转,变成了聚集阴煞、激发怨气的邪术符号。
更诡异的是,这些符文并非死物。
它们在“呼吸”。
随着祭坛顶端幽绿火焰的跳动,那些符文沟槽中的暗红色液体——现在近距离看,那是一种粘稠如糖浆、散发着铁锈与腐臭混合气味的血污——也随之缓缓流动。血流过处,符文线条会短暂地亮起幽绿的光芒,如同电路被接通。整个祭坛表面,数千个符文此起彼伏地明灭闪烁,构成一幅令人眩晕的邪恶图腾。
祭坛顶部是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平台。
平台中央,幽绿火焰熊熊燃烧。
那火焰没有温度,反而散发着刺骨的阴寒。火焰的核心不是燃料,而是一团不断翻滚、凝聚的黑色气旋——那是从寒潭抽取来的精纯阴煞,在此处被邪术转化,成为炼化镇物的“炉火”。
而火焰之中,悬浮着那尊青铜睚眦。
此刻近距离观察,杨帆才看清它的全貌。
睚眦是龙之九子之一,性好斗,喜杀戮,常被雕刻于兵器之上以增威势,也常作为镇煞瑞兽用于镇压凶地。这尊青铜睚眦的铸造工艺极为精湛,高约一尺,怒目圆睁,口衔利剑,鬃毛飞扬,四肢肌肉虬结,充满力量感。原本应是威严凛然、令邪祟辟易的瑞兽。
但现在——
它被倒置放置。
头朝下,足朝上,这是对镇物最严重的亵渎。倒置意味着将其“镇压”的属性完全逆转,从镇煞变为引煞,从辟邪变为招邪。
青铜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黑色纹路。
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从睚眦的四足开始向上蔓延,已经覆盖了躯干的大部分,正向头部和口中所衔的利剑侵蚀。仔细看,每一条黑纹都是由无数微小的邪术符文连接而成,它们像寄生虫一样钻入青铜内部,污染着睚眦千年积累的灵性。
最触目惊心的是睚眦的双眼。
原本应闪烁着威严金光的兽瞳,此刻已经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空洞。空洞深处,隐约能看到幽绿的火苗在跳动——那是邪火正在焚烧、取代睚眦本来的“神”。而睚眦口中衔着的那柄利剑,剑刃上已经爬满黑纹,剑尖处甚至有细小的黑色结晶在形成。
杨帆的心脏狠狠一抽。
他能“感觉”到,这尊睚眦正在发出无声的哀鸣。它的灵性尚未完全泯灭,仍在抵抗着污染,但那股抵抗之力正在邪火的炼化下节节败退。每一条黑纹的蔓延,都意味着它与地下阴脉的“封印联系”被扭曲一分。
原本,睚眦作为镇压阴脉的阵眼之一,它与地脉的联系是“镇压”与“疏导”——将阴煞之气牢牢锁在寒潭范围内,并缓慢疏导进地脉深处自然消解。但现在,邪术正在强行逆转这种联系,将“镇压”变成“抽取”,将“疏导”变成“释放”。
一旦完成,睚眦将成为打开阴脉封印的钥匙,千年积累的阴煞将如开闸洪水般喷涌而出。
这一切的思考,都发生在杨帆冲刺的两秒之内。
当他距离祭坛基座仅剩三米时,他的右手已经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特制罗盘,左手则夹住了三张绘制着不同符文的黄符——一张“破邪”,一张“镇煞”,一张“回春”。
破邪符用于对抗祭坛表面的邪术符文,镇煞符用于暂时隔绝阴煞能量流动,而回春符……则是为那尊还在抵抗的青铜睚眦准备的。虽然不知道还能否挽救,但至少要试一试。
但就在他即将触及祭坛基座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共鸣从祭坛内部传来。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震动。祭坛表面的所有符文同时大亮,幽绿的光芒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半球形的光罩,将整个祭坛顶部平台笼罩其中。
防护结界!
而且是与整个阴脉能量联动的顶级防护!
杨帆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早有预料祭坛本身会有防护,但没想到强度如此之高。这层结界与外围的大型结界同源,但更加凝实、更加敏感,任何未经许可的触碰都会立即触发反击。
他的冲刺戛然而止,在距离光罩仅半米处强行止步,鞋底在岩石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几乎同时,祭坛顶部平台上,盘膝而坐的鬼鸮缓缓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依然遮住了他的面容,但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却穿透黑暗,牢牢锁定了杨帆。那不是眼睛,更像是某种能量核心的显化,充满了冰冷、漠然、以及一丝……玩味?
“终于来了。”
一个嘶哑、干涩、如同两块碎玻璃摩擦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不是从鬼鸮的口中发出——因为兜帽下的阴影里根本没有嘴的轮廓——而是直接从空气中震荡出来,带着诡异的回音。
“我一直在等你,杨帆。”鬼鸮的声音继续响起,“或者说,等你这一脉的传人。从三个月前,你开始调查失踪案开始,我就知道,鱼儿终究会上钩。”
杨帆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知道他的名字。不仅知道,还一直在等他。
这不是偶然遭遇,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些失踪者,那些故意留下的线索,甚至这次仪式的加速……可能都是为了引他前来。
为什么?
“很疑惑?”鬼鸮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猩红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很简单。这座祭坛,这个逆转仪式,需要一个‘引子’。一个拥有纯正道元、精通正统风水术、且与这条阴脉有缘的‘引子’。你的血,你的魂,你的道基,将是完成仪式的最后一块拼图。”
话音落落,鬼鸮身前的三件法器同时亮起。
黑色骷髅头的眼眶中,幽绿火苗暴涨;人骨短杖顶端的黄珠开始旋转,发出低沉的呜咽声;而那面边缘破损的青铜镜,镜面中的景象突然清晰——映出的不是寒潭,而是杨帆的身影,只是镜中的他,周身缠绕着浓重的黑气,双眼漆黑如墨,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
镜像诅咒!
杨帆立刻意识到那面镜子的真正用途——它不仅仅在储存能量,更在构建一个与目标相连的“镜像诅咒模型”。一旦仪式完成,镜中那个被污染扭曲的镜像,将直接覆盖现实中的他,完成夺舍或污染!
“阿明!就是现在!”杨帆暴喝。
不需要更多解释,一直潜伏在侧翼阴影中的阿明如鬼魅般窜出。他的目标不是祭坛,不是鬼鸮,而是那面青铜镜!
但鬼鸮似乎早有预料。
他没有转头,只是左手轻轻抬起,五指张开,对着阿明冲来的方向虚空一握。
“轰!”
阿明前方的地面突然炸裂,五只漆黑如炭、指甲锋利如刀的手掌破土而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那些手掌没有连接身体,只有孤零零的手臂从地下伸出,皮肤干枯龟裂,散发着浓烈的尸臭。
尸傀术!
而且是被阴脉煞气强化过的变异尸傀!
阿明反应极快,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手中的战术匕首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斩向那些手臂的关节处。但刀刃砍在干枯的皮肤上,竟然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这些尸傀的强度远超寻常!
而就在阿明被拖住的瞬间,赵刚那边的火力压制也开始了。
“砰砰砰!”
装有破邪符文弹头的子弹呼啸而出,直射鬼鸮的头颅和胸口。但子弹在进入祭坛顶部平台范围的瞬间,速度骤然减缓,仿佛射入了粘稠的胶水中,最终在距离鬼鸮身体还有半米时,无力地坠落在地。
“没用的。”鬼鸮的声音依旧平静,“在这个结界内,在这个仪式场中,我就是主宰。除非你们能打断仪式的核心进程,否则所有攻击都只是挠痒痒。”
他抬起右手,食指对准了杨帆。
“现在,该收取我的‘引子’了。”
食指指尖,一点深邃的黑暗开始凝聚。
那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压缩到极致的阴煞,其中还混杂着无数细微的哀嚎声——那是寒潭中被囚禁的魂魄碎片。这一击若是命中,不仅是物理伤害,更会直接污染杨帆的道基和灵魂。
生死一线!
杨帆的脑中,无数念头电闪而过。强行突破防护结界?来不及。用符咒对抗?对方的能量层级太高。召唤援军?没有。
只剩一个办法。
一个极其冒险、成功率不足三成、且可能让他付出惨重代价的办法。
他的目光,越过鬼鸮,落在那尊还在邪火中挣扎的青铜睚眦上。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左手的三张黄符突然改变排列顺序——“回春”符被移到了最前面。
接着,杨帆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不但没有后退或防御,反而向前踏出一步,主动冲向了鬼鸮指尖凝聚的那点黑暗。
同时,他左手一挥,将那张“回春符”不是射向鬼鸮,也不是射向防护结界,而是射向了——
火焰中的青铜睚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