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死寂，那是一种比喧嚣更令人心悸的寂静。翻滚的黑气凝滞了，哀嚎的魂音消失了，连潭水本身都变成了一面漆黑无光的镜子。唯有那一只只从镜面下缓缓探出的、苍白浮肿、缠绕着墨绿水草的手臂，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更古老、更彻底的邪恶，正在苏醒。
不是煞鬼那种由能量和怨念聚合的半虚半实之物。这些手臂，属于真实的、被阴煞浸透、在这口寒潭深处浸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尸体。
水鬼。或者说，阴尸。
“咕噜……咕噜……”
令人牙酸的、仿佛溺水者喉咙里最后的水泡破裂声，从潭底传来。随着这声音，更多的苍白手臂伸出水面，然后是湿漉漉、粘连着头皮的长发，是泡得肿胀变形、五官模糊的脸，是穿着不同年代、早已破烂不堪衣物的躯干……
一具，两具，十具，二十具……密密麻麻，如同地狱打开了闸门，将沉积在深渊底的“存货”一股脑倾倒出来。它们踩着同样漆黑如墨的“潭水”，或者说，踩着凝实的阴煞，缓缓“站”了起来，动作僵硬而同步，缓缓转向祭坛的方向，转向鬼鸮。
它们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点幽绿的鬼火在跳动，死死锁定了杨帆和赵刚。
鬼鸮站在祭坛边缘，俯视着这支新唤醒的“军队”，暗红的眼中流露出掌控一切的满意。他右手依旧维持着召唤的姿势，左手则轻轻抚摸着那根人骨短杖，杖头那颗浑浊的黄珠，此刻正散发出与潭中水鬼眼眶里一模一样的幽绿光芒。
“这些，才是真正与阴脉同生共息的存在。”鬼鸮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平静，“它们有的是百年前误入此地的山民，有的是战乱年代的逃难者，更多的……是我幽冥会历代前辈，特意‘收集’而来的上好材料。在这口‘养尸潭’中浸泡数十上百年，它们的每一寸骨骼皮肉，都已转化为纯粹的阴煞载体。它们，才是此地真正的‘卫兵’。”
他微微抬手。
“撕碎他们。”
命令落下，二十余具水鬼阴尸，同时动了！
没有咆哮，没有嘶吼，只有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漉漉的拖沓脚步声和骨骼摩擦声。它们迈着僵硬但异常迅速的步伐，趟过“潭水”，踏上岸边，如同灰色的潮水，向杨帆和赵刚淹没而来！所过之处，地面凝结出黑色的冰霜，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尸臭和极致的阴寒！
这些阴尸的速度和气势，远超之前的煞鬼！而且，它们显然具备真正的物理攻击能力！
“杨先生！”赵刚脸色剧变，顾不得左肩剧痛，抬起枪口就要射击。
“别浪费子弹！”杨帆急喝，一把按住他的枪管，“物理攻击对它们效果有限！打散一点皮肉骨头，它们照样能扑上来！守住心神，别被阴气侵入！”
他自己则向前踏出一步，横剑当胸，体内那点刚刚压榨出来的道元疯狂涌入枣木剑中。剑身上黯淡的雷纹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电芒，而是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刺目的蓝白色电光，噼啪作响！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来！”
杨帆咬破舌尖，一口饱含精气的心头血喷在剑身之上！枣木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剑尖处，一道纤细却凝练如实质的蓝色电弧猛地窜出，如同灵蛇，射向冲在最前面的几具阴尸！
“轰！”
电弧在阴尸群中炸开，化作一片跳跃的电网！被直接命中的两具阴尸瞬间僵直，身上冒出大量黑烟，动作停滞。电网波及的其他阴尸，动作也明显迟缓，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有效！纯阳雷霆之力，正是这类阴煞尸物的克星！
但杨帆在施展这一击后，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由潮红转为惨白，几乎站立不稳。这已是搏命之法，对现在的他消耗巨大。
而阴尸的数量，太多了！被雷霆暂时阻挡的只是前排，后面的阴尸依旧悍不畏死地涌上，它们眼眶中的幽绿鬼火死死盯着杨帆，充满了贪婪——这个活人身上浓郁的道元和阳气，对它们来说，是致命的毒药，也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就在这危急关头——
“杨帆！低头！”
一声清叱，如同冰玉交击，突然从洞窟入口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数道破空之声呼啸而至！
是符箓！
三张绘制着不同符文、闪烁着不同光泽的黄符，如同有灵性般，划出三道弧线，越过杨帆的头顶，精准地射入了阴尸群中！
第一张符，触地即爆，化作一团炽烈的金色火焰，瞬间将三具阴尸卷入其中！火焰并非凡火，其中带着纯正的破邪之力，阴尸在火中发出凄厉的惨嚎，身上的阴煞黑气如同冰雪消融！
第二张符，悬停半空，散发出柔和的青白色光晕，光晕笼罩之下，冲入范围的阴尸动作顿时变得迟缓沉重，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第三张符，则贴在了杨帆身后的钟乳石上，符纸无风自动，散发出稳固厚重的土黄色光芒，形成一个不大的屏障，将杨帆和赵刚护在后方，暂时阻挡了阴尸的直接冲击！
“陈雪？！”杨帆又惊又喜，猛地回头。
只见洞窟入口处，梁教授的女助手陈雪正疾步冲来！她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户外装，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脸上还带着疾奔后的红晕和细微的擦伤，但眼神却冷静锐利，双手各夹着数张符箓，指尖还沾染着新鲜的朱砂痕迹——显然是一路追踪，并利用有限材料临时绘制了这些符咒！
在她身后，还有两个身影。一个是之前留守在落魂涧上方、负责通讯和接应的那名队员，他端着一把加装了特殊瞄准镜的狙击步枪，枪口已经锁定了祭坛上的鬼鸮。另一个，则让杨帆瞳孔一缩——是阿明队伍里那名擅长爆破和陷阱的队员，他背上背着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包，手里还拿着一个类似起爆器的东西。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还突破了外围的迷宫和可能的幽冥会残留人员？
但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
“梁教授和联络员在后方安全点，我们收到赵刚的断续信号，循着痕迹找来的！”陈雪语速极快，冲到杨帆身边，又甩出两张符箓，暂时逼退两只试图绕过屏障的阴尸，“阿明呢？”
“在结界里！刚才的动静是他弄出来的！”杨帆急促回答，心中却是一沉。陈雪他们能赶到是意外之喜，但眼前的敌人太强了！鬼鸮还未真正全力出手，这些阴尸也只是他力量的一部分。
果然，祭坛上，鬼鸮对于突然出现的援兵，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暗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更多的是不屑。
“又来了几只飞蛾。”他摇了摇头，“也好，省得我日后还要费心去找。既然都来了，那就一并留下，作为我鬼域成型的第一批‘居民’吧。”
他右手的人骨短杖再次一顿。
“呜——！”
那些被陈雪符箓阻挡、迟缓的阴尸，眼眶中的幽绿鬼火猛地大盛！它们身上溃散的黑气迅速重新凝聚，甚至变得更加浓郁！动作也再次变得迅捷起来，并且开始有意识地分散，从不同方向扑向众人！它们似乎对陈雪的符箓产生了某种抗性，或者，是鬼鸮加强了对它们的控制！
与此同时，祭坛结界内部，那团刚刚黯淡下去的赤红火焰，彻底熄灭了。阿明的气息，微弱到了几乎无法感知。
鬼鸮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左手缓缓抬起，对准了陈雪他们刚刚冲进来的那个洞口方向。五指虚握，口中念念有词。
“不好！他在召唤外面的东西！可能是那些巡逻队，也可能是别的！”那名爆破队员脸色一变，立刻将起爆器握在手中，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黑暗的岩壁和钟乳石林。
战局，因为陈雪等人的加入，暂时得到了喘息，但立刻又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前有强化后的阴尸围攻，侧翼和后方可能有新的敌人被召唤而来，头顶祭坛上的鬼鸮虎视眈眈，结界内阿明生死未卜，杨帆和赵刚状态极差，陈雪符箓有限，另外两名队员更擅长的是现代战术而非这种超自然对抗……
绝境，似乎依旧是绝境。
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杨帆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祭坛顶端，投向了那尊被污染的青铜睚眦，投向了睚眦额心那片依旧紧贴着的、散发着微弱金光的八角青铜残片。
他看到了。
在刚才鬼鸮分心召唤水鬼、应对陈雪攻击、以及此刻准备召唤外围力量的时候……祭坛的能量流动，出现了一丝更加明显的不协调。
那片青铜残片引起的“排异”和“净化”反应，虽然微弱，但如同附骨之疽，始终在干扰着邪火对睚眦的彻底炼化。鬼鸮必须持续分出心神和能量去压制它。
而“隐泉脉”被切断的后续影响，也在慢慢发酵。阴脉能量的输入，开始出现细微的、时断时续的波动。
鬼鸮的力量并非无穷无尽，他的掌控也并非天衣无缝。
他看似强大从容，实则同时要维持仪式核心、控制结界、操控阴尸和煞鬼、压制青铜残片、还要分心应对他们这些“飞蛾”……他的心神和力量，正在被多线牵扯、分散！
机会，依然存在！甚至，因为陈雪他们的到来，制造的干扰和变数更多了！
杨帆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大脑再次开始高速运转，目光扫过战场每一个角落，扫过每一个同伴的状态，扫过敌人的每一个细节。
“陈雪！”他忽然低声喝道，“你的符箓，还有多少？有没有‘聚阳’或者‘破障’类的？”
陈雪一愣，随即飞快回答：“‘聚阳符’还有两张，‘破障符’只有一张半成品，需要至少三十秒完成！”
“够了！”杨帆眼中精光一闪，“赵刚，你和爆破手（他记得代号是‘铁砧’）负责掩护陈雪，给她争取完成符箓的时间！狙击手（代号‘鹰眼’），不要瞄准鬼鸮，瞄准祭坛顶端那团邪火和青铜睚眦的连接处！干扰它！不用管打不打得中，制造能量扰动就行！”
他语速飞快，条理清晰。
“陈雪，符箓完成后，‘聚阳符’贴在我背上！‘破障符’……听我指令使用！”
“杨帆，你想干什么？”陈雪立刻意识到杨帆的计划可能极其危险。
杨帆没有回答，他只是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枣木剑，尽管手臂在颤抖，但他的眼神，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战意。
他抬起头，望向祭坛上那个仿佛掌控一切的身影。
然后，他用只有身边几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再进一次结界。”
“但这一次，我要带着‘钥匙’，从正面……‘开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