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锦并未走远,只在廊下驻足。
寒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他心头的躁郁。
方才在房中,那句“最后一罐”脱口而出时,他面上平静无波,心底却掠过一丝自嘲。
自己竟然为了她能收下蜜糖,这般……讨好她。连“只剩一罐”的瞎话都能面不改色地编出来。
这话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又听见她疏离的推拒。话音落下,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紧,连喘息都艰难。
于是就从她房里跑出来了。
想他萧御锦,何曾需要这般费尽心机,只为了让一个女子收下一份微不足道的甜食?库房里类似的珍品蜜饯明明还有数种,岭南荔枝蜜虽稀罕,也绝非真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甚至可以调动更多人力物力,去寻来比这更稀有的东西。
可偏偏,在她面前,那些更贵重、更稀有的东西似乎都失了分量。
他下意识地觉得,唯有这“独一份”、“最后一份”的意味,或许能触动她,让她无法轻易拒绝。
这手段,近乎是……示弱了。用一种虚假的“匮乏”,来博取她一丝半点的动容。
若让旁人知晓,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能收下他的一罐蜜糖而编出如此拙劣的谎言,只怕会惊掉下巴。
他何时变得如此……不堪?
这样的行为,不符合他的身份。更不符合他向来行事的准则。
可偏偏,他做了,并且在她沉默地接受,哪怕是无奈的接受,心底那瞬间掠过的,竟是一丝可耻的、如释重负的满足。
就像昨日,她只是一个眼神,他以为是她求自己上药。那个举动,分明是把他当作可随意指使的下人,分明逾越了所有礼教规矩,可他竟然,甘之如饴。
他望着窗纸上那道朦胧的身影,心头泛起说不清的滋味。明知她收下蜜糖不过是无可奈何,但那个“她终究没有推开”的念头,却让整颗心都泛起隐秘的欢喜。
这欢喜里带着些许自欺欺人的暖意,像是饮鸩止渴,明知道是毒,却还是忍不住去尝。
可“顾晏秋”这三个字,总是适时地浮现,像一盆冷水浇醒他的沉醉。那个名字代表着她全部的抗拒与疏离——她心里装着另一个人,装着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过往。
若以感情而论,他就这样拆散他们,实在可耻。
可他也动心了。
这心动来得不由分说,像藤蔓缠绕心脏,越挣扎缠得越紧。更可鄙的是,他竟抑制不住地对顾晏秋生出嫉妒。
嫉妒他能让她展露笑颜,嫉妒他们之间那些他永远无法参与的过往。
更嫉妒的是,他竟然占据了她整颗心。让她连半分目光都不愿分给自己。
思及此,萧御锦眸色渐深,方才那些犹豫与自鄙,终究被翻涌的占有欲吞噬。
他要得到她。
不是浅尝辄止的欣赏,而是彻彻底底的占有。要她眼里只看得到他,要她心里只装得下他,要她的喜怒哀乐都与他相关——就像她待顾晏秋那般。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再难压抑。
可该如何撬动她的心呢?
可她根本就瞧不上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萧御锦一拳砸在冰冷的柱子上,指骨撞得生疼,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焦躁与不甘。
他现在所拥有的,是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蓝婳君眼里竟一文不值,这比任何羞辱都让他发狂。
既然她不在乎,那么她便毁了她在乎的。
他要彻底碾碎顾晏秋那身可笑的傲骨,剥夺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让他从云端跌落泥沼,让他狼狈不堪,让他再无半点可能与光芒万丈的蓝婳君并肩。
他要蓝婳君亲眼看着,她所欣赏、所倾慕的那个清傲独立的顾晏秋,是如何不堪一击,是如何在权势面前,变得渺小、落魄,甚至……丑陋。
他要让蓝婳君,对顾晏秋失望。
就在这时,蓝盛飞与梁太医写好了方子折返了回来。
正撞见萧御锦独自立在廊下。
他们对上萧御锦的视线,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眸子里,竟翻涌着未来得及掩饰的痛楚与挣扎。
梁太医连忙躬身:王爷。
萧御锦迅速收敛了情绪,平静的问道:药方可拟好了?
回王爷,梁太医奉上药方,按此方调理半月,小姐的畏寒症应当会有起色。
蓝盛飞沉默地看着萧御锦接过药方时格外轻柔的动作,忽然开口:王爷似乎很关心小女。”
萧御锦闻言,执方的手微微一顿,抬眸迎上蓝盛飞锐利的目光:令爱畏寒。
“这是昨日梁太医把脉时诊出来的。虽凝香露的毒以祛除,但体内的寒症还需进一步调理。”
话音刚落,廊下空气骤然凝滞。
蓝盛飞目光看向梁太医,梁太医慌忙躬身:将军明鉴,昨日诊脉时确实发现小姐脉象沉紧,是久寒之症......今早下官已向王爷禀明。
萧御锦又道:梁太医仁心,听闻令爱病症,特请本王相助寻几味药材。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让蓝盛飞心头更沉。太医院院首亲自请托亲王寻药?
这分明是萧御锦借梁太医之名,行接近婳君之实!
两人在他面前这般一唱一和,像早就串通好了似的。
他强压着火气,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王爷费心。不过镇北王府还不缺这几样药材。并且,婳君的身子一向好的很,不知这畏寒之症从何而来?莫不是有人存心要给她按个病名!”
他虎目圆睁,死死盯住萧御锦:还是说......王爷非要老夫的女儿这一场?
萧御锦眸光一凛,唇边却浮起浅淡笑意:将军这是疑心本王与太医串通?
昨日他确实存了私心,与梁太串通好,借调理之名多见她几面。
但今晨梁太医匆匆来报的脉象,他也不必伪装了。
他斩钉截铁道:镇北王府的千金,本王何须用这等手段。
这时梁太医躬身道:“将军明鉴!昨日诊脉,小姐寸关尺三部皆显沉紧之象,分明是寒邪深伏之征。”
“若将军不信,可随便从街上找个郎中复诊便知。”
蓝盛飞见梁太医这般坦荡,心头疑云稍散。
但为了彻底打消疑虑,他沉吟片刻后,对管家吩咐:去请济世堂的孙老先生。
不出半个时辰,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他在京城行医四十余载,连先帝都曾赞过孙一指的诊脉绝技。
众人踏入内室时,正见蓝婳君倚在窗边。素手执着一柄银匙,舀起晶莹的蜜糖正要品尝,却被脚步声惊得动作一顿。
萧御锦立在门边,见到这一幕,心底倏地泛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然而下一刻,蓝盛飞轻轻按住女儿的手腕,将蜜糖夺过封好盖子,道:“婳儿,先让孙老先生给你仔细诊个脉。”
他总觉得女儿这罐蜜糖吃了很久。
从昨日午后就一直吃。
罐子里竟还有这么多。
孙老先生会意上前,取出脉枕温声道:小姐放心,老夫只需片刻。
他在众人注视下为蓝婳君仔细诊脉,眉头越皱越紧。
怪事...孙老先生捻须沉吟,小姐脉象沉紧如弦,确是寒邪深伏之兆。可这寒气...倒像是经年累月积下的。
他忽然抬头看向蓝婳君:小姐幼时可曾落过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