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低头看着儿子激动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而从容的笑意,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他抬手接过侍从快步递来的布巾,随意地擦了擦手——其实他的手上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擦手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而后他抬起头,朝着还在马背上发愣的年轻武将子弟微微颔首示意,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炫耀的意味:“这位小将军,承让了。
这只獐子本是你先发现的,老夫不过是恰逢其会,顺手帮了个忙罢了,这猎物,自然该算你的,老夫年纪大了,也用不上这些东西。”
他心里清楚,自己今日此举,目的早已达到,根本不必贪图这区区一只獐子的皮毛,反而主动礼让,更能彰显自己的气度,也能让这件事更快地传出去。
那年轻武将子弟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既有惭愧,又有敬佩。
他连忙在马背上坐稳,双手抱拳,对着赵高深深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地说道:“太师神技!末将……末将自愧不如!这猎物明明是太师亲手所获,末将怎么敢僭越收下?
太师的本事,末将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心服口服!”说完,他又颇为惭愧地看了赵高一眼,眼神里的张扬早已褪去,只剩下满满的敬佩,而后调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缓缓离开了。
他心里清楚,今日这件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在上林苑的官员和勋贵子弟之间传开,“赵太师投箭毙獐”的轶事,也会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看似只会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赵太师,竟还有如此厉害的身手,而且这般从容淡定,远比他们这些年轻气盛的武将子弟厉害得多。
赵高看着年轻武将子弟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小脑袋,指尖温柔地划过儿子的发顶,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地说道:
“看见了吗?念安。狩猎这件事,有时候不一定需要快马强弓,也不一定需要过人的力气。学会观察周围的动静,准确判断局势,抓住最合适的时机,再加上一点点技巧,往往比一味地靠蛮力逞强更有用。”
他顿了顿,伸出手指,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眼神认真地看着念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真正的强大,从来都不是靠武力征服别人,而是在这里——靠你的脑子,看透事情的本质;在这里——
靠你的心性,保持从容淡定,不被外界的动静所干扰。只有这样,才能在任何时候,都稳操胜券。”
赵念安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小脑袋晃了晃,把父亲的每一句话都深深记在了心里。
他似懂非懂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父亲话里的深层含义,但他知道,父亲说的一定是对的。
从这一刻起,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父亲的形象彻底变了——不再仅仅是那个会给他讲故事、有时候会严厉地批评他、有时候又会露出疲惫神色的“太师爹爹”,
而是瞬间变得高大、神秘,无所不能,仿佛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父亲都能从容应对,永远不会出错。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跟着父亲学习,也要成为像父亲一样厉害的人,靠自己的脑子和心性,做一个真正强大的人。
小车再次缓缓前行,老马慢悠悠地走着,车轮碾过落叶,发出轻柔的声响。
赵念安依偎在赵高的怀里,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周围的动静,又看看身边的父亲,眼神里满是依赖与崇拜。
他们沿着林缘慢慢走着,看到了不少狩猎的场景: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一群年轻的勋贵子弟正围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野猪,手持长刀、弓箭,呼喝着发起攻击,野猪疯狂地冲撞着,场面喧闹而混乱;
另一边,两名贵族子弟因为争抢一只猎到的梅花鹿吵了起来,各自带着随从,互不相让,脸上都满是怒气,周围的官员见状,纷纷避开,不愿掺和进去;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他们远远看到了公子子婴的身影。
子婴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骏骏马,身姿挺拔,骑术娴熟,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弓箭,正缓缓策马前行,目光平静地扫视着林间。
他并没有像其他年轻子弟那样急于求成,而是从容不迫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看到猎物时,也只是缓缓停下脚步,张弓搭箭,动作标准而流畅,每一箭都精准地命中目标。
此刻他的马背上已经挂着几只色彩鲜艳的雉鸡,还有一只皮毛光滑的狐狸,显然收获颇丰。
周围跟着几位官员,时不时对着子婴说着什么,语气恭敬,脸上满是称赞,子婴则微微颔首回应,举止有度,
始终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哪怕是在狩猎这种充满野性的场合,也没有丝毫失态。
赵高坐在小车上,目光锐利地远远望着子婴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审视,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低下头,凑到儿子耳边,声音压低,语气平静地说道:
“念安,你看那边那个骑着白马的少年,就是方才被陛下点名的子婴公子。你仔细看看他,他狩猎的时候,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冲上去争抢,
而是慢慢观察,找准时机再动手,进退有度,不急不躁,哪怕猎到了猎物,也没有丝毫骄傲自满,始终保持着自己的仪态,不慌不忙,这也是另一种强大,叫做‘自持’。”
他心里清楚,子婴年纪虽小,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心机,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也懂得在合适的场合展现自己的优势,绝对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今日这场春狩,对子婴而言,恐怕也是一场重要的较量。
赵念安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远远看到了那个骑着白马的少年,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出他举止从容,确实和其他急着狩猎的人不一样。
他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爹爹,自持就是……就是不着急,保持仪态吗?”
“算是吧。”赵高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地解释道,“自持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
都能稳住自己的心神,不被情绪左右,不急于求成,也不骄傲自满,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和优雅的仪态,这样才能在任何时候,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没能完全明白“自持”的真正含义,但他还是认真地把父亲的话记在了心里,再次看向子婴的方向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
父子二人正低声说着话,忽然听到侧前方的林间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声,还夹杂着不少人的惊呼声,甚至隐隐约约能听到猛兽低沉的咆哮声,
那声音浑厚而有力,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慑力,显然是有什么大型猛兽被惊动了,而且场面恐怕还不小。
赵高的眉头瞬间紧紧蹙了起来,眼底的从容被一丝警惕取代。他立刻抬手拍了拍驭者的肩膀,语气果断地说道:
“调转方向,往林苑边缘走,越快越好,避开前面的动静!”他心里清楚,大型猛兽性情凶猛,一旦被激怒,后果不堪设想,他自己年事已高,
没什么力气反抗,念安年纪还小,更是经不起任何危险,绝对不能带着念安去凑那种热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前往安全的地方。
驭者不敢耽搁,立刻拉紧缰绳,调转马头,驾着小车朝着与喧哗声相反的方向驶去,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但老马性情温顺,小车依旧平稳,没有丝毫颠簸。
赵高下意识地将念安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念安的后背,语气平静地安抚道:
“念安别怕,只是有猛兽被惊动了,我们离远一点就没事了,爹爹会保护你的。”
念安听到猛兽的咆哮声,心里确实有些害怕,小手紧紧抱着赵高的腰,小脸贴在赵高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沉稳的心跳,心里的恐惧顿时消散了不少。
他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嗯,念安不怕,有爹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