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冰冷的刀锋,刮过云清朗的脸颊。怀中是妻儿沉甸甸的重量和因惊骇而紧绷的颤抖,背后是破碎的窗口、弥漫的浓烟和刺耳的警报。下方,庭院的地面在模糊的视线中迅速放大,而数道从阴影中扑出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的夜枭,带着凌厉的破风声,自左右两侧包抄而来,目标明确——正是他怀中的万小雅和云霄!
电光石火间,云清朗脑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有本能和多年生死搏杀淬炼出的冷静。他不能硬接,更不能将后背暴露给任何一方。内力狂涌,灌注于腰腿,于无处借力的半空中,施展出云家庄绝顶轻功“云絮随风”中最精妙的一式——“回风拂柳”!本已下坠的身形竟不可思议地在空中产生一个微小的滞涩和偏折,如同被无形的气流托了一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左侧最先袭来的一道寒光(似乎是短刃),同时借着这下坠之势的微妙改变,右脚尖在右侧一棵高大雪松探出的枝桠上轻轻一点!
“咔嚓!”不甚粗壮的枝桠应声而断,但也为云清朗提供了刹那的借力。他身形再次折转,不再直线下坠,而是斜斜地朝着庭院更深处、灯光更为昏暗的一片竹林方向掠去。整个过程快如鬼魅,变向毫无征兆,全然违背常理,让扑击而来的几道身影明显滞了一下。
“拦住他!别让他进竹林!”一个低沉嘶哑、刻意压扁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带着气急败坏的恼怒。
云清朗心头一凛,对方果然熟悉医院环境,连这片可供遮掩的竹林都知道!他落地时一个踉跄,双腿承受了三人下坠的巨大冲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稳住,将怀中妻儿护得更紧,脚下毫不停歇,发力向竹林狂奔。
“师兄!”王二狗紧随其后跳下,他皮糙肉厚,落地虽沉,却无大碍,怒吼一声,反手将从病房带出的那把椅子奋力掷向追得最近的一个黑影,也不看结果,转身就跟上云清朗。
椅子呼啸着砸去,迫使那人闪躲了一下,略微迟滞了追击的速度。但另外四道身影已然合围过来,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他们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手中武器各异,有短刀,有甩棍,还有一人手中似乎扣着暗器。
云清朗心如明镜,抱着两人,他腾不出手对敌,身法也受影响,一旦被缠上,后果不堪设想。他只能将轻功催到极致,在庭院的花圃、石径、灯柱间左穿右插,利用地形躲避攻击,朝着竹林亡命奔逃。王二狗挥舞着不知从路边哪里捡来的一截断了的装饰木栏杆,怒吼连连,拼命为他挡开侧面袭来的攻击,身上转眼间就添了几道血口。
万小雅被紧紧裹在被子里,只感觉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尖锐的警报、金铁交击的脆响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她看不到外面,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丈夫胸膛剧烈的心跳和手臂如铁箍般的力度,还有儿子压抑的、恐惧的呜咽。极致的恐惧反而让她生出一种麻木的清醒,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可能干扰丈夫的声音,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蜷缩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云霄则被父亲牢牢护在胸前,小脸埋在他衣襟里,吓得浑身发抖,却奇迹般地没有哭出声,只是小手死死抓住父亲的衣服,指节泛白。
“左边!”王二狗一声暴喝,一栏杆扫开一枚悄无声息射向云清朗后心的十字镖。
云清朗头也不回,脚步一错,险险避过右侧削向他脚踝的一刀,刀锋划破了他的裤腿,带起一溜血珠。他闷哼一声,速度却不减反增,距离那片黑沉沉的竹林只有不到十丈了!
就在这时,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蒙面人似乎早有预料,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圆球,朝着竹林边缘奋力掷去!
不是攻击云清朗,而是投掷向竹林!
“砰!”一声不算太响的爆鸣,黑球炸开,却不是火光,而是爆出一大团浓密呛人的灰色烟雾,瞬间将竹林入口附近笼罩,并迅速蔓延!
是烟幕弹!他们要遮蔽视线,阻断去路,或者……在烟雾中设伏!
云清朗瞳孔骤缩,前有未知的烟雾陷阱,后有追兵合围,几乎陷入绝境!他目光急速扫过,瞬间锁定烟雾边缘右侧,那里有一小片低矮的景观灌木和一座半人高的假山石。
没有时间犹豫!他低吼一声:“二狗,跟上!”身形猛地一矮,不再是直线冲向竹林,而是折向假山石的方向,同时将怀中的万小雅和云霄,用一股巧劲,朝着假山石后面相对隐蔽的凹陷处抛去!
“小雅,护住霄儿!躲好别动!”他的声音短促如金石交击。
万小雅只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传来,裹着她的被子轻盈地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假山石后的草丛里,并未受到撞击。她立刻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不顾全身伤口被牵拉的剧痛,死死将吓懵了的云霄搂进怀里,用身体挡住外面,蜷缩在假山石的阴影中,透过草丛缝隙,惊恐万分地望向外面。
几乎在抛出妻儿的同时,云清朗身形回转,不再奔逃,而是迎着追击而来的蒙面人,正面冲了过去!一直压抑的内力此刻轰然爆发,周身隐隐有气流旋动,将他染血的衣袂鼓荡起来。他手中无剑,但并指如剑,指尖吞吐着凛冽的寒意,直取冲在最前面、手持短刀那人的咽喉!
这一下变招太过突然,从亡命奔逃到悍然反击,只在瞬息之间。那持短刀的蒙面人显然没料到云清朗敢回头,更没料到其速度如此之快,气势如此之凶悍!仓促间挥刀格挡,却觉指尖传来的劲力凝练如针,穿透力极强,“叮”一声轻响,竟将精钢短刀点得偏向一旁,指尖余势不减,直戳他胸前要穴!
蒙面人大骇,脚下急退,同时旁边使甩棍的同伴一棍横扫,砸向云清朗腰肋,逼他回防。另一人则手腕一抖,几点寒星分射云清朗上中下三路,角度刁钻。
云清朗仿佛背后长眼,点出的手指倏然收回,身形如鬼魅般一扭,以毫厘之差让过甩棍和大部分暗器,只有一枚铁蒺藜擦着他小腿飞过,带起一蓬血花。但他毫不在意,借着扭身之势,一记凶狠的肘击,狠狠撞在使甩棍那人来不及收回的手臂关节处!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那蒙面人惨哼一声,甩棍脱手。云清朗动作不停,顺手捞住下落的甩棍,反手就是一记迅猛的横扫,棍风呼啸,将另一名试图趁机偷袭的蒙面人逼退,同时挡住了再次劈来的短刀。
王二狗此时也咆哮着冲入战团,他没什么章法,但力气奇大,手中那截木栏杆舞得虎虎生风,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竟一时缠住了两名蒙面人。
然而对方毕竟人多,且配合默契,武功路数虽不似中原正统,却狠辣实用,招招致命。云清朗既要应对正面之敌,又要分神留意假山石后妻儿的安危,更要提防那尚未散尽的烟雾中可能藏有的埋伏,一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小腿的伤口血流不止,动作渐显迟滞。
“先杀那个女的!”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残忍的决断。显然,他们也看出云清朗的顾忌,攻击重点开始有意无意地引向假山石方向,甚至有人试图绕过战团,直扑万小雅藏身处。
云清朗目眦欲裂,狂吼一声,内力不顾消耗地狂涌,甩棍化作一片乌光,拼着硬挨了左侧一刀,将试图绕行的两人强行逼退,自己肩头也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半边衣衫。
“师兄!”王二狗见状大急,招式更乱,背上又添一道伤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数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从住院部大楼的高层以及庭院另外几个隐蔽的角落同时响起!那不是箭矢或暗器划破空气的声音,更像是……某种高速推进的细小物体撕裂气流!
扑向假山石的一名蒙面人反应极快,闻声立刻向侧方翻滚,但依旧慢了一丝,大腿外侧爆开一朵血花,整个人踉跄扑倒,发出凄厉的惨叫。另外两名正与云清朗缠斗的蒙面人,也分别被来自不同角度的攻击擦伤或逼退,攻势顿时一滞。
麻醉镖?还是某种微型弹头?云清朗无暇细辨,但他立刻意识到——是陈默的人!他们出手了!而且潜伏的位置和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有埋伏!撤!”那嘶哑声音的主人显然也意识到了,又惊又怒地低吼一声,毫不犹豫,抬手朝着烟雾弥漫的竹林方向甩出最后两颗黑色圆球。
又是两声爆鸣,更加浓密的灰白色烟雾炸开,迅速扩散,将整个竹林入口区域连同假山石附近都笼罩进去,伸手难见五指。
烟雾中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哼和急促远去的脚步声,显然是蒙面人在同伴掩护和烟雾遮蔽下撤退了。
云清朗没有追击,第一时间屏住呼吸,忍着烟雾的呛咳和伤口剧痛,凭着记忆猛地冲向假山石后。
“小雅!霄儿!”
“清朗……我们……没事……”万小雅虚弱但清晰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云清朗一把将妻儿重新紧紧搂住,感受着她们真实的体温和心跳,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上的心,才轰然落回实处,带来一阵虚脱般的眩晕。王二狗也跌跌撞撞地摸了过来,浑身是血,喘着粗气。
烟雾渐渐被夜风吹散。庭院里一片狼藉,打斗的痕迹、血迹、破碎的物件随处可见。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零星的、压抑的哭泣和议论声从住院楼各个窗户传来。几束强光手电的光柱从大楼方向和庭院各处扫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医院的保安和闻讯赶来的工作人员正朝这边汇聚。
率先赶到云清朗他们身边的,却不是保安,而是两名穿着便装、气息精悍的男子,正是云清朗之前感应到的、陈默安排的安保人员。他们警惕地环视四周,其中一人快速低声道:“云先生,陈主任马上到,你们受伤了,需要立刻处理。请跟我们到安全屋。”
云清朗点点头,没有多问,抱起虚弱的万小雅,王二狗抱起又惊又怕、小声抽泣的云霄,跟着两人迅速离开这片混乱的现场,没有去往灯火通明的主楼,而是拐入了庭院侧面一条通往后勤区域的小径,很快消失在一栋不起眼的、标识着“设备维护楼”的建筑阴影中。
几分钟后,陈默带着两名全副武装、提着医疗箱的医护人员,匆匆赶到了这栋小楼的地下室。这里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简易但设备齐全的处置室。
陈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但动作依旧稳定迅速。他亲自检查云清朗和王二狗的伤势,万小雅则由一名女医生仔细查看。
“都是皮肉伤,没伤到要害和骨头,但失血不少,需要清创缝合。”陈默一边给云清朗肩膀那道最深的伤口消毒,一边快速说道,“小雅有轻微惊吓和伤口牵拉,问题不大,已经用了镇静剂。霄儿只是受了惊吓。”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后怕,“他们竟然敢在医院里直接动手!还用了军用级别的烟幕弹和制式麻醉镖!这次是我们大意了,没想到他们如此猖狂,手段如此专业。”
云清朗忍着酒精刺激伤口的剧痛,沉声问:“抓到人了吗?”
陈默摇了摇头,眼神冰冷:“跑了三个,有一个腿部中弹的被我们的人按住了,但嘴里藏了毒囊,没来得及问话就死了。很专业,也很决绝。”他剪断缝合线,打了个结,“现场清理和安抚在进行,会对外宣称是线路老化引起的火灾误报警和病人纠纷引发的冲突。你们暂时不能回原来的病房了,这里也不安全。我已经安排好了转移地点。”
“去哪儿?”云清朗问。
“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陈默抬起头,看着他,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愧疚,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的父母家,在城郊的老院子。那里有最可靠的人手和最完善的医疗后备。清朗,这次听我的,为了小雅和霄儿,也为了把幕后的黑手揪出来,你们必须暂时消失。”
云清朗看着陈默,又看看旁边在镇静剂作用下沉沉睡去、脸上犹带泪痕的妻儿,还有疲惫不堪、身上缠满绷带的王二狗,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问陈默如何摆平医院的麻烦,也没有问那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具体如何。此刻,他选择无条件地信任这个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江湖的刀光剑影,他从未畏惧。但如今牵涉其中的,是他最柔软的肋肋。他需要一个堡垒,一个能让妻儿安心疗伤、让他可以腾出手来,去面对那藏在暗处的毒蛇的堡垒。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的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微不可察的鱼肚白。漫漫长夜,似乎终于熬到了尽头,但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将从一个战场,转移到另一个更为隐蔽、却也注定不会平静的庇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