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芒种，天刚蒙蒙亮，张小莫就坐在阳台的小马扎上算账。四十万的房产补偿款像块烧红的石头，压得她心口发闷——苏琳的五万、林晓雨的五万、婆婆卖老房子的二十万，再加上方舱护士和群友凑的两万，还差六万的缺口。计算器按到发烫，屏幕上的数字依旧刺眼，阳台的花盆里，野雏菊种子刚冒出嫩白的芽尖，在晨露里抖得像根脆弱的棉线。
“妈妈，外婆打电话啦！”念念举着手机跑过来，小脚丫踩在地板上哒哒响，睡衣领口还沾着昨晚的奶渍，“外婆说她做了饺子，要给你看。”手机屏幕晃得厉害，先映出念念画的野雏菊贴画，才转到母亲布满皱纹的手。
“莫莫，你看我刚包的饺子。”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和面后的沙哑，镜头对准案板——一排排月牙形的饺子整齐排列，捏褶的地方都点着个小黄点，“我学你画的野雏菊，用南瓜泥调的色，好看不？”她的手指捏起一个饺子，皮是翠绿色的，是用菠菜汁和的面，“念念说你爱吃菜馅的，我放了白菜和香菇，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张小莫的鼻子突然发酸。母亲的手有风湿，每到阴雨天就疼得握不住筷子，现在却为了给她包饺子，凌晨四点就起来和面。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母亲也是这样，在煤油灯下包饺子，说“吃了热饺子，病就好了”，那时候的饺子皮是白面的，馅里只有一点点肉，却比现在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妈，您别累着，手疼就歇会儿。”她伸手想去碰屏幕里母亲的手，却只碰到一片冰凉，“我这边资金的事快解决了，您别担心。”
“我不担心你解决不了，我担心你累垮了。”母亲突然把手机转了个方向，镜头晃过堂屋的八仙桌，父亲的遗像就摆在正中央——黑白色的照片里，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和他修摩的时给她递糖葫芦的样子一模一样，“你爸的遗像前，我放了你寄的野雏菊干花，他最爱看你设计的花了。”
遗像旁边，还摆着父亲生前用的修摩工具：一把磨秃的螺丝刀，一个缠着胶布的扳手，还有那个刻着野雏菊的保温杯——是张小莫刚工作时买的，父亲用了五年，直到透析时还揣在怀里暖手。“昨天我收拾你爸的工具箱，翻出这个。”母亲的手拿起一个铁皮盒，打开后露出一沓存折，“你爸偷偷给你存的钱，说万一你有难处，别跟人借钱。”
“妈，我不能要。”张小莫赶紧摆手，“这是爸的养老钱，您留着自己用。”
“傻孩子，这钱本来就是给你的。”母亲的声音软下来，镜头又转回饺子，“我听你表姐说，网上现在卖口罩能赚钱，我托她进了点儿童口罩，印着你画的野雏菊，放在小区门口卖，一天能赚二十块。”她的语气带着点邀功的得意，“等我卖够了钱，给你凑点启动资金，虽然不多，也是我的心意。”
“妈，您别去买口罩！”张小莫的声音突然提高，二宝被吓得在婴儿床里哼唧起来，“外面不安全，您年纪大了，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她想起方舱护士说的“尿毒症患者抵抗力差”，母亲的身体比父亲当年还差，怎么能去人多的地方卖口罩。
“我就在小区门口，不跟外人接触。”母亲赶紧解释，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那里包着块布，是她的旧袜子拆的，“你表姐帮我看着摊，我就坐着收钱，不干活。”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不是为了给你凑钱，我是想忙起来，就不天天想你爸了，也不天天担心你了。”
挂了电话，张小莫靠在阳台栏杆上，眼泪掉在刚发芽的野雏菊上。父亲的遗像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温和的笑容像盏灯，照亮了她满是阴霾的前路。她想起父亲说的“零件会坏，但人心不会”，想起他修摩的时摔在泥里，却把订单揣在怀里的样子，突然觉得那六万的缺口，好像也没那么难跨越了。
“妈妈，我们去给你送画吧！”念念举着刚完成的画作跑过来，纸上是个歪扭的女人，穿着绣满野雏菊的裙子，旁边写着“妈妈最棒”，蜡笔字东倒西歪，却像老树根一样，牢牢扎根在画纸上，“老师说，把画送给妈妈，妈妈就会有力量。”
出门跑单时，张小莫把母亲的视频录屏设成了手机壁纸，又把念念的画折好，放进帆布包的最底层，和父亲的铁皮盒、野雏菊种子放在一起。刚把二手捷达开出小区，就看到苏琳骑着电动车在路边等她，车筐里放着个保温桶，粉色的，上面印着野雏菊图案。
“张姐，我妈熬的银耳汤，你喝点补补。”苏琳把保温桶递给她，粉紫色的头发扎成了马尾，比以前干练了不少，“我跟我爸说了你的事，他说可以借我们六万，不用利息，啥时候还都行。”她晃了晃手机，“我爸还说，‘野雏菊’这个名字好，有韧劲，他愿意当我们的第一个投资人。”
保温桶里的银耳汤还冒着热气，放了莲子和百合，是张小莫喜欢的口味。她想起第一次和苏琳吵架，苏琳踩碎她的ppt，现在这个曾经张扬的小姑娘，却成了她创业路上最坚实的后盾。“苏琳，谢谢你。”她的声音有点发颤，“还有你爸，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我们是‘野雏菊战友’嘛！”苏琳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林晓雨已经联系好装修队了，下周就能动工，母婴博主那边也说好了，开业当天免费直播。”她指了指张小莫的旧棉袄，“你这件棉袄该换了，等我们赚钱了，我给你买件新的，绣满野雏菊。”
跑单到中午时，接到了陈峰的电话，他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小莫姐，好消息！我们川北的野雏菊基地，被评为‘乡村振兴示范项目’，政府给了十万补贴，我分你三万，刚好帮你凑够缺口。”他顿了顿，“孩子们听说你的生活馆要开业，都要给你录祝福视频，说要当你的小代言人。”
挂了电话，张小莫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从帆布包里掏出念念的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妈妈最棒”的字迹上，暖得像母亲的手。她突然想去看看父亲，于是开车去了公墓。父亲的墓碑前，已经有人放了束新鲜的野雏菊，是川北的品种，黄色的花瓣边缘带着卷边，和他生前最喜欢的一样。
“爸，我来看您了。”她把念念的画放在墓碑前，又把母亲包的饺子热了几个，放在一次性饭盒里，“妈给您包的野雏菊饺子，您尝尝，还是您以前爱吃的味道。”风卷着花瓣落在饺子上，像父亲生前给她拂去肩上的灰尘，“我要开自己的母婴生活馆了，叫‘野雏菊’，您肯定会喜欢的。”
从公墓出来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母亲发来的：“我把你爸的保险钱取出来了，三万块，已经转你卡上了。别跟我推，这是你爸的心意，他肯定希望你好好的。”短信下面，是笔转账记录，备注栏写着“野雏菊的种子钱”。
张小莫的眼泪又掉下来，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温暖。她看着手机里的转账记录，想起父亲的铁皮盒、母亲的饺子、苏琳的银耳汤、陈峰的补贴，还有念念的画，突然觉得那四十万的缺口，已经被这些温暖的力量填满了。
下午跑单时，接到一个特殊的订单——是之前帮她换备胎的货车司机，他要去川北送救灾物资，想让她帮忙带点东西给陈峰。“姑娘，这是我闺女绣的野雏菊帕子，一共五十条，让我带给川北的孩子们。”司机把一个布包递给她，里面的帕子叠得整整齐齐，每条都绣着半朵野雏菊，“我闺女说，等你的生活馆开业了，她要去当店员，不要工资，就想跟着你学做有爱心的事。”
车子驶回市区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路过小区门口，看到婆婆抱着二宝站在路边，手里举着个牌子，上面是念念写的“妈妈加油”，旁边画着朵大大的野雏菊。“莫莫，你看！”婆婆跑过来，手里拿着份报纸，“你的‘野雏菊’公益计划上报纸了，记者说你是‘用爱心温暖母婴事业的创业者’。”
报纸上的照片，是她在川北和孩子们的合影，她穿着旧棉袄，手里举着朵野雏菊，笑容比阳光还灿烂。旁边的报道里，写着她的创业理念：“让每个孩子都能穿上有温度的衣服，让每个妈妈都能感受到爱的力量”。
“妈妈，你看我的画也上报纸了！”念念举着自己的画作跑过来，报纸的角落确实印着她的野雏菊，“老师说，我是小画家，以后要给‘野雏菊’设计更多好看的衣服。”
晚上，张小莫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刚好四十万。她把钱转到法院的指定账户，看着转账成功的提示，长长舒了口气。苏琳和林晓雨来家里商量开业事宜，三个女人围坐在餐桌旁，桌上摆着母亲寄来的饺子，还有婆婆煮的糖水，热气腾腾的，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张姐，我们的开业活动定在下周六一，刚好是儿童节。”林晓雨打开电脑，展示着开业策划案，“我们邀请川北的孩子们来现场直播，再搞个‘买衣服捐口罩’的活动，肯定能火。”
“我已经联系好网红基地了，他们愿意免费提供场地和设备。”苏琳喝了口糖水，“我爸还说，要给我们剪彩，他认识很多企业家，能帮我们拉赞助。”
张小莫看着两个年轻的姑娘，又看了看里屋熟睡的孩子，突然觉得很踏实。她从帆布包里掏出父亲的铁皮盒，打开后露出那沓存折和父亲的修摩工具：“我们的‘野雏菊’，不仅要卖衣服，还要传承这份温暖。”她拿起那把磨秃的螺丝刀，“我爸用它修了一辈子摩的，帮了无数人，我们也要用‘野雏菊’，帮更多的妈妈和孩子。”
深夜，孩子们都睡熟了。张小莫坐在书桌前，修改着“野雏菊母婴生活馆”的开业致辞。窗外的月光很好，照在阳台的野雏菊上，嫩芽已经长出了小小的叶片，像只张开的小手。她想起母亲视频里的像素饺子，想起父亲遗像上的温和笑容，想起念念歪扭的蜡笔字，突然在致辞的最后写下：“所谓破局，不是靠蛮力，而是靠爱——是母亲的饺子，父亲的温光，孩子的画作，是所有散落在生活里的温暖，汇聚成照亮前路的光。”
手机突然响了，是方舱护士发来的视频。视频里，她穿着粉色的护士服，抱着儿子站在野雏菊田里，孩子手里举着朵纸做的野雏菊，是张小莫送的胸针折的。“张姐，我爸的病好多了，医生说再透析几个月就能好转。”护士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我跟我妈说了，等你的生活馆开业，我们全家都去捧场，我还要给你当义工。”
挂了视频，张小莫走到阳台，摸了摸野雏菊的嫩芽。夜风带着花香吹过来，是楼下老槐树的味道，和她小时候家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她想起父亲说的“只要根还在，就总能开花”，现在她的根——亲情、友情、爱心，都牢牢扎在土壤里，她的“野雏菊”，也一定能在这些温暖的滋养下，绽放出最鲜艳的花。
她把念念的画贴在书桌前，又把母亲的视频录屏设成了电脑壁纸，然后打开创业计划书，在“未来展望”那栏写下：“开遍全国的野雏菊母婴生活馆，让每个孩子都能穿上有温度的衣服，让每个妈妈都能感受到爱的力量。”月光照在字上，像撒了层银粉，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