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井官邸的宴会厅里人声鼎沸,水晶灯明晃晃地照着。
杯盏碰撞、醉醺醺的笑骂和谄媚的附和搅在一起,几乎掀翻屋顶。
清酒的甜腻香气混着烟草味,恰好掩盖了角落里一丝极淡的血腥,只有谢临洲自己能闻到。
他端坐席间,军装笔挺,脸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
周围军官面红耳赤,官员点头哈腰,只有他沉静得像潭深水。
但他垂在桌下的左手正死死抵着胃部,手背青筋突起。
每一次举杯,每一次将杯中日清酒咽下,那清澈的液体滑过喉咙时,都像带着火,灼烧着早已脆弱不堪的黏膜,胃囊随之抽搐,尖锐的痛楚刺得他太阳穴直跳。
但他不能停。
今晚的目标——刚从东北调来的情报参谋官田中弥助,就坐在对面。
那人是出了名的酒鬼,酒到酣处便管不住嘴,那些关于“清乡”行动的细节,就藏在他酒后的胡言乱语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谢临洲脸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又被他悄悄擦去。
他终于从田中弥助那含混不清、夹杂着大量脏话和吹嘘的樱花语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地名、部队代号和时间节点。
情报到手了。
代价是胃里像被烧红的刀片反复搅动,疼得他几乎捏碎酒杯。
他借敬酒的机会,身体微倾,指尖一弹,一小卷油纸包裹、蜡封好的纸条,悄无声息地落进桌中央那道红烧鳜鱼张开的嘴里。
半小时后,沈家别院。
夜色已深,别院却灯火通明,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
沈聿急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窗外:“怎么还没消息?会不会出事了?”
苏砚卿语气平静:
“沉住气。谢先生既传了信号出来,说明情报已得手。现在只看望晴能否顺利取回。”
沈筠裹着毯子,脸色因担忧和夜寒而更加苍白:
“官邸那边眼线复杂,取情报如火中取栗,稍有不慎…”
云寄月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手中拿着一枚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银簪,眼神清冷,仿佛在测算着银簪的角度。
突然,后院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模仿猫头鹰的叫声。
所有人精神一振!
沈聿第一个冲过去打开后门。
一道娇小灵活的身影如同狸猫般闪了进来,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正是望晴。
她此刻的形象与舞台上那个光彩照人的明星判若两人,头发胡乱编成一根粗辫子,脸上刻意抹了些锅灰,显得脏兮兮的。
身上穿着宽大不合体的粗布棉袄和裤子,脚上一双沾满泥点的旧布鞋,活脱脱一个刚从厨房出来的不起眼的送菜丫头。
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巨大的双层食盒!
“拿到了!”
她压低声音,擦了擦额角的汗,“吓死我了!刚才差点撞上巡逻队!”
她飞快地将食盒放桌上,打开第一层,里面是几只空点心碟。
“不是这里!”
她又麻利地拆开第二层的夹层底板。
夹层里,赫然躺着那条已经有些冷掉的、糖醋汁凝固了的红烧鳜鱼!
“快快快!”沈聿急不可耐。
望晴用匕首撬开鱼嘴,伸出两指,在里面摸索了几下,很快夹出一小卷被油纸和鱼涎包裹的东西!
她立刻将鱼扔回食盒,盖好盖子。
然后跑到一旁,用清水反复冲洗那卷小纸条和自己的手指,擦干,再用匕首刮开蜡封。
整个过程流畅迅速,显然演练过多次。
纸条被展开,上面是几行极其工整、微缩的樱花文代码和数字。
“是日志格式!”
苏砚卿一眼认出,立刻接过纸条,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本厚重的《源氏物语》作为密码本,开始快速翻译。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苏砚卿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随着一行行中文被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越来越凝重。
“……果然是大规模清乡……时间就在五天后…重点区域是白沙村、芦苇荡…动用兵力…第113步兵大队、伪军第七旅……”
“目标是彻底摧毁当地抵抗力量基础…实行…三光政策…”
沈聿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睛赤红:“这群畜生!”
“情报非常详细…”
苏砚卿翻译完最后一行,放下笔,“包括行军路线、集结时间、甚至带队军官的姓名习惯,这份情报,太关键了…能救很多人…”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个空食盒上:
“谢先生他…是怎么弄到这么详细的东西的?又在那种地方待了多久?”
就在这时,后院再次传来一声短促的猫叫!
随即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众人脸色骤变!
沈聿和望晴立刻冲向后门,苏砚卿迅速将纸条收好,沈筠和云寄月也警惕地站了起来。
后门外,阴影里,一个人影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头无力地垂着。
是谢临洲。
他不知何时回来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残留着一丝血迹,呼吸微弱急促。
“小满!”沈聿惊呼,和望晴一起冲过去扶住他。
浓烈的酒气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谢临洲艰难地抬眼,视线模糊,他看了一眼沈聿,气若游丝:“…鱼…拿到了吗……”
“拿到了!拿到了!情报很完整!”望晴连忙回答,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样?”
听到“拿到了”,谢临洲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喃喃吐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胃…疼…酒…太多了……”
“哥!快!”沈聿朝着屋内大喊,和望晴一起手忙脚乱地想将谢临洲架起来。
沈筠已经提着药箱快步走来,脸色凝重至极:
“快!扶他进去平躺!砚卿,准备温水和我之前配的解毒护胃散!寄月,麻烦你去厨房弄点稀粥米汤来!”
苏砚卿早已行动起来。
云寄月沉默地点头,立刻转身走向厨房。
客厅里一时忙乱不堪。
灯光下,那份以健康为代价换来的珍贵情报,正安静地躺在苏砚卿的怀中,染着血色与酒气。
这个夜晚,注定无人能眠。
沈聿小心翼翼地将谢临洲抬到内室的床上,刚解开他军装的腰带,就见衬衫内侧洇开一片血迹。
沈聿的手猛地顿住:“哥!血!好多血!这是什么情况?胃出血?”
沈筠提着药箱快步进来,掀开谢临洲的衬衫,眉头瞬间皱成一团。
他的胃腹处一片青紫,最严重的地方已经泛出黑红,显然是旧伤叠新伤,又被烈酒和呕吐撕扯得彻底破了相。
“这不是胃出血,”
沈筠快速判断,“是外面的旧伤被打裂了,内里血管破了,血往上涌,混着胃里返上来的酒液一起呕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