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烟尘在东风中缓缓飘散,留下焦灼的土地和短暂的死寂。耳鸣逐渐消退,战场上真实的声音开始浮现:伤员的呻吟、医疗队的呼喊、引擎低沉的轰鸣,以及……一种压抑后开始流动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声浪。
在地下指挥后方的医疗队和后勤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救助伤员,寻找物资。
医疗队第一时间展开工作,阵地上一片狼藉,伤员被分为三类:轻伤包扎点、重伤救治点、以及那个令人沉默的隔离观察点。
彼得罗夫少校用独臂协助分类,他的动作稳定,但看到那几个被咬伤或抓伤的士兵时,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带他们去三号点,仔细处理伤口,注射药品,全程记录。”他的声音很稳,但旁边的士兵都能听出那份沉重。
初步统计很快出来,阵亡十七人——这个数字让格里戈里耶夫闭了闭眼。重伤十一人,轻伤四十余人。还有九人在隔离区,他们的命运悬而未决。
而士兵们看到扬和卡齐米日——他们脸上带着新鲜的擦伤和烟尘,自然地加入清剿小组,用熟练的手势配合营地士兵清理建筑角落。没有人再把他们视为外来者或单纯的谈判筹码,战场是最直接的认同凭证。
真正的情绪转折发生在粮仓大门被撬开的那一刻。
当塔季扬娜带领的后勤队撬开第一座主粮仓,手电光柱照进去时,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压低了的、难以置信的吸气声,随即是几乎要爆发却又死死压抑住的骚动。
堆积如山的白色粮袋,在尘封的黑暗中静静矗立,几乎顶到高高的仓顶。那不仅仅是食物,那是具象化的未来,是可以计量的生存保障。
“上帝啊……”一个原是农民的士兵喃喃道,伸手摸了一把粮袋上厚厚的灰尘,放在鼻尖下闻了闻,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后一种近乎狂喜的光芒在他疲惫不堪的眼睛里亮了起来。“是麦子!好麦子!”
消息像野火一样蔓延。更多的仓库被打开。
“这边全是面粉!特级粉!”
“稻谷!仓里是满的!”
“玉米!大豆!还有整桶的油!”
压抑的欢呼声终于开始此起彼伏。士兵们丢下步枪(在安全区域)和平民一起,近乎贪婪地抚摸着粗糙的粮袋,掂量着,估算着。一个平民偷偷抠破了一个低处麻袋,抓出一小把干燥的玉米粒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然后被那久违的、纯粹的谷物甜香激得眯起了眼睛,哪怕生硬也舍不得吐掉。
塔季扬娜飞快地记录,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她努力维持着专业:“初步估算……完好主粮超过八百吨。算上部分受潮可筛选的,可能超过一千吨。还有大量副食品……指挥官,我们找到的不是一顿饱饭,是一个冬天,不,可能是好几个冬天的安稳!”
格里戈里耶夫站在粮仓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听着汇报,看着眼前这群瞬间被注入生气的人。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但一直紧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他走到一堆刚搬出来的面粉袋旁,解开绑绳,伸手抄起一把雪白的面粉。粉末从他指缝间流下,细腻干燥,握紧拳头再松开。
“组织所有车辆,所有能动的人。”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往常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决断的力度,“优先搬运密封最完好、品质最高的粮食。注意查看生产日期和储存条件。塔季扬娜,你亲自监督分类和装载,我们要在天黑前,把能带走的最好的部分,全部装车。”
命令下达后,格里戈里耶夫走向正在协助清点一批罐头食品的霍云峰。
霍云峰抬起头,脸上带着疲惫。
格里戈里耶夫停下脚步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停顿本身就已不同以往,他不再是那个居高临下审视俘虏的指挥官。
“伤亡统计出来了。”格里戈里耶夫先开口,语气是一种平等的告知,“比预想的最坏情况好,但……”他顿了顿,“你的人在猎杀组的行行动非常勇敢,运用很大,雷场不会那么有效。”
“这是所有人同心协力的结果。”霍云峰平静回应没有居功。
格里戈里耶夫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帮忙固定车上粮袋的卡齐米日和检查弹药的扬。
“你们付出的代价我看到了。”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军用水壶——不是普通的制式水壶,是旧式苏军铝壶,表面有不少划痕,显然是他的个人物品——递了过去。“里面是医用酒精兑的烈酒,消毒用的。偶尔喝一口,能暖身子,也能……让人稍微好过点。算是我个人的谢意。”
这个举动很细微却意义重大它超越了指挥官对合作方的官方感谢,带上了一点私人的、甚至可以说是战友间的认可。在资源匮乏的末世,分享个人物品尤其是酒类,是一种重要的信任信号。
霍云峰稍感意外接过水壶,拧开闻了闻,浓烈的气味冲鼻。“谢谢指挥官,我们会需要的。”
“回去后,”格里戈里耶夫继续道,声音压低了点,“答应你们的燃料和补给,我会亲自监督,按最高额度配给。”
霍云峰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代表我的团队感谢您。”
格里戈里耶夫摆了摆手,像是要挥开这种过于正式的感谢。他看向那排盖着雨布的阵亡士兵遗体,眼神再度暗了暗,但转回霍云峰时,又多了一丝复杂。“你们还要继续往东……回中国?”
“是。”
“很长的路。”格里戈里耶夫说了一句陈述句,然后顿了顿,“如果……如果你们改变主意,或者前路实在走不通,十月营地会保留你们的位置。”他没有说“欢迎”,而是说“保留位置”,这更像是一种务实的、对强悍战斗力与可靠盟友的认可与预留。
霍云峰听懂了其中的分量。“我们会记住这份邀请,指挥官,但现在回家的路我们必须走完。”
格里戈里耶夫没再劝说,只是最后拍了拍霍云峰的肩膀——一个很重的、军人式的拍打。“保重,清理完这里,我会派人送你们回去和火车汇合。”
搬运工作如火如荼,喜悦冲淡了疲惫,沉重的粮袋在人们手中传递,仿佛传递着生命本身。卡车一辆辆被填满,车轴在重压下发出令人心安(而非担忧)的呻吟。
那九名隔离者被安置在一辆坚固的带篷卡车货厢内,车门从外锁住,由一辆装甲车专门看管。气氛微妙地沉重了一瞬,但很快又被忙碌的节奏冲淡,生存的喜悦与死亡的阴影,在末世总是如影随形。
伊戈尔找到了正在啃压缩饼干的卡齐米日和扬,扔给他们两包刚从仓库里找出来的、包装完好的巧克力。“高热量,补充体力。”他言简意赅,“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直接走?”
“拿到燃料和情报,休整一两天就出发。”卡齐米日接过巧克力,掂了掂,“谢了。”
“东边……不太平。”伊戈尔望着逐渐暗下来的东方天际,“比这里更荒,人也可能更……复杂。保重。”
“你们也是。”扬开口道,用他带着口音的俄语,“守好这些粮食,活下去。”
没有更多废话,男人间的告别有时就这么简单他们一起经历了地狱般的楼内战斗,有些东西不需要多说。
夕阳将天空染成铁锈红和暗金色时,庞大的车队终于集结完毕。
格里戈里耶夫登上指挥车,最后一次回望粮库。暮色中那些巨大的筒仓如同沉默的巨人,曾经布满死亡,如今被掏空了延续生命的馈赠,他的目光扫过车队。
“出发,返回营地。”
损失是惨痛的,十七个名字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上,但收获也是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