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州,兰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过载的味道。
那是服务器高负荷运转的焦糊味,混杂着廉价咖啡煮干后的酸涩,还有几百号精英特工的焦虑。
只有大卫·索恩身上没有这种味道。
他站在指挥台中央,身姿笔挺,像根铁钉楔在金属台面上。
四周环形屏幕泛着冷光,瀑布般的绿色代码在他灰蓝色的瞳孔里流淌。
他双手撑着台沿,指关节惨白如骨。
九点零八分。
距离潘宁预告的时间,还剩五分钟。
索恩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巨型全息地图上。
纽约港区域已被染成刺眼的血红,那是最高级别的封锁标记。
“启动‘黑幕’协议。”
索恩开口,声音不大,平稳低沉,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技术主管愣了一瞬,刚想张嘴,被索恩冰冷的余光一扫,喉咙像是被掐住。
他猛地转头,冲着麦克风嘶吼:
“全员注意!切断纽约港所有上行信号!物理阻断!”
索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残忍,且愉悦。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像用高压水枪冲刷污垢,看着那些试图反抗的细菌在绝对的力量下溃散。
潘宁以为她是谁?带着个玩火药的疯子,就想跟国家机器叫板?
荒谬。
屏幕上的进度条像贪婪的巨口,一口口吞噬代表信号的蓝条。
98%,99%,100%。
“长官,封锁完毕。”
技术主管转身汇报,额头上全是汗,眼神却透着盲目的狂热。
“自由岛现在是信息黑洞。别说直播,上帝来了也发不出一条推特。”
索恩没接话,甚至没给主管一个眼神。
助手端来一杯黑咖啡。
索恩接过,低头看着杯中漆黑的液体,倒影里那张脸冷静得近乎漠然。
“潘宁。”
他对着倒影低语,如同宣判。
“这就是现实的引力。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你的神迹,不过是块一碰就碎的玻璃。”
他仿佛看见了。
几分钟后,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拿着没信号的手机,在寒风中发抖。
那时,他会下令开枪。
那一枪,不仅打碎她的膝盖,也会打碎所有妄想挑战秩序者的脊梁。
……
日本,东京。
一间发霉的地下室。
空气浑浊,充斥着红牛的甜腻香精味。
地上电缆纠缠,像一窝冬眠的黑蛇。
唯一的光源,是桌上六块疯狂闪烁的显示器。
谢麟缩在巨大的人体工学椅里。
他瘦得像把骨头架子,常年不见光的脸惨白如纸,被幽蓝屏光映得像个鬼魂。
手指在无刻度的机械键盘上飞舞。
哒哒哒哒哒。
声音密如暴雨砸向铁皮屋顶。
“哥,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谢麟嘟囔着,眼神空洞得像在发呆,手速却快出残影。
第一道墙,cIA防火墙。
那是用全球顶尖算力堆砌的铜墙铁壁。
常人面对那红色的“拒绝访问”弹窗早已绝望,但谢麟在笑。
他不推墙,他找缝。
凡人写的代码,必有缝隙。
就像小时候把哥哥关在门外的铁锁,那是大人的规则。
但谢麟知道,只要一根细铁丝,在锈蚀的锁眼下轻轻一拨。
咔哒。
呼吸放轻,他像个幽灵,侧身滑入0和1的世界。
……
暗网深处,虚拟会议室。
如果谢麟是无声的手术刀,山本聪就是抡圆的大锤。
山本聪不在东京。
他把自己关在一个改装集装箱机房里,散热风扇的嗡鸣震耳欲聋。
豆大的汗珠顺着眉骨淌进眼睛,蛰得生疼。
“混蛋!混蛋!混蛋!”
山本聪咆哮着,这不仅仅是敲击,这是在砸键盘。
“墙!全是墙!”
他对着麦克风嘶吼,嗓音嘶哑。
“美国佬疯了!他们把纽约港的数据口焊死了!”
屏幕上全是红色警告框,密密麻麻,嘲笑着他的无能。
他引以为傲的dAo网络,那些全球节点,像撞上防弹玻璃的苍蝇,头破血流。
潘宁的命,谢焰的命,都压在他肩上。
压力如山,让人窒息。
山本聪咬破嘴唇,铁锈味的血腥气在口腔蔓延,刺痛感让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找回一丝清明。
不行。
不能硬冲。
技术打不过,就用数量堆死你!
山本聪充血的双眼猛地瞪大,眼底闪过亡命徒般的疯狂。
“启动‘僵尸’计划!”
吼声顺着网线传出,这是他和谢麟埋藏已久的禁忌后手。
……
世界各地。
巴西里约热内卢,贫民窟网吧里满是灰尘的老电脑屏幕一闪,风扇狂转。
俄罗斯圣彼得堡,正在打游戏的胖子骂了一句,显卡突然满载卡死。
上海,街边电子广告牌诡异抖动。
一秒钟,数百万台设备苏醒。
家用电脑、智能冰箱、路口电子眼……
它们不再是死物,它们变成了山本聪手里的石头。
数亿条无效访问请求,汇聚成毫无预兆的海啸,遮天蔽日。
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有让人绝望的数量,朝着cIA网关狠狠拍下。
……
cIA指挥中心。
刺耳的蜂鸣警报炸响。
指挥大厅乱作一团。
原本幽绿的屏幕爆出大片雪花干扰点,数据溢出。
“长官!流量爆了!”
技术主管嗓音变调,手指抽搐般舞动。
“是ddoS攻击!量级太大了!600t!还在涨!”
“来源?”
索恩眼皮微跳,将咖啡杯轻轻放回桌面。
“查不到……来源是……全世界?”
技术主管盯着满屏红点,表情呆滞。
“家用宽带、物联网设备……甚至智能马桶!全世界的电子垃圾都在往这儿冲!”
索恩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领带。
“雕虫小技。”
他还以为潘宁有什么高招,原来是找群网络流氓堵门。
“一群蝼蚁。”索恩语气森寒。
“启动AI清洗程序。调动所有备用算力,碾碎他们。”
“长官,这会占用所有防御带宽,如果有后手……”
“执行!”
索恩打断他,眼神如刀。
“这就是他们所有的本事。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偷。清洗掉,立刻。”
所有资源,所有注意力,瞬间被那场浩大的“垃圾海”吸走。
巨兽被苍蝇迷了眼。
而在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
一道极细的绿线,像条不起眼的小蛇,悄无声息滑过那道已过载的防火墙。
……
设备指示灯幽幽闪烁。
谢麟的胃里翻涌着能量饮料的甜腻味。
他的手却稳如磐石。
屏幕上,红得吓人的防御代码里,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绿色缺口。
那是山本聪用命换来的缝。
谢麟半睁半闭的睡眼此刻亮得惊人,那是猎人看见猎物落网的精光。
“抓住你了。”
少年沙哑的嗓音带着股狠劲。
“自大的蠢货。”
指腹触碰键帽,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在弹奏一首送给山姆大叔的安魂曲。
不攻击,只同化。
一串从未现世的代码输入。
那是三年前他在五角大楼底层协议里发现的“零日漏洞”。
屏幕跳出一个闪烁的卫星图标。
代号:宙斯。
美国顶级军用通讯卫星,神的权杖。
现在,权杖易主。
谢麟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孩童恶作剧般的笑意。
“抱歉了,山姆大叔。”
手指悬停回车键。
“在0和1的世界里,神,也要遵守我的规则。”
啪。
清脆的回车声,胜过枪响。
无声的政变,在数字维度完成。
……
近地轨道。
漆黑,冰冷。
巨大的“宙斯”号卫星静静悬浮,像只冷漠的银色巨眼注视地球。
突然,太阳能帆板微颤。
原本死死锁定五角大楼的高增益信号接收器,毫无预兆地开始转动。
缓慢,优雅,带着机械的宿命感。
偏转0.01度。
仅仅这0.01度,目光移开权力中心,对准了那座不起眼的自由岛。
系统内部疯狂报错,指令像烟花般炸开。
下一秒,幽灵逻辑如无形大手,强行按灭所有警告。
系统显示:最高权限维护指令,执行中。
……
cIA指挥中心。
上一秒还在清理垃圾流量,下一秒,主屏幕卫星状态灯骤变。
绿转黄,黄转红。
最后,熄灭。
全黑。
索恩端着咖啡的手僵在半空。
“怎么回事?谁把卫星关了?!”
他终于失态,声音拔高。
“失去‘宙斯’控制权!”
技术主管带着哭腔。
“它不听指令!它在……主动重新定向!”
“胡扯!”
索恩一把推开主管,扑到操作台。
键盘冰冷,手心全是腻汗。
输入总统级核打击密钥覆盖。无效。指令如泥牛入海。
屏幕弹出一个对话框。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简单的进度条。
金色。
刺眼、辉煌、充满嘲讽意味的金色。
潘宁“新秩序”的标志色。
进度条瞬间填满。
索恩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他引以为傲的国家机器,信仰的绝对算力,被一种无法理解的逻辑强暴了。
“对方……开辟了一条‘上帝通道’。”
技术员瘫软在椅,眼神涣散。
“权限级别……高于总统。”
……
世界各地。
地球仿佛停跳一拍。
纽约时代广场,身穿比基尼的模特笑容扭曲,几十块巨屏同时黑屏。
游客惊呼,网红傻眼。
伦敦皮卡迪里,霓虹灯被掐断脖子般熄灭。
东京涉谷,人群驻足仰望黑屏。
上海、迪拜、巴黎……乃至非洲村落的老式电视机。
画面卡顿,雪花噪点狂闪。
滋滋电流声刺耳。
死寂降临。
世界的喧嚣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
cIA指挥中心。
索恩绝望地看着监控墙。
几百个屏幕黑屏后,在同一毫秒统一亮起。
光亮刺眼,照得他脸色惨白。
所有屏幕,只有一个画面。
画面抖动,手持拍摄的真实感令人窒息。
漆黑海面,巨浪如黑色山峰起伏。
背景里,自由女神像举着假火炬,孤零零伫立。
镜头推进。
一艘孤舟在浪尖起伏。
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头发狂乱,站得笔直如钉。
那个背着巨大琴盒的男人,低头凝视雕像。
索恩心脏狂跳。
潘宁,谢焰。
他们没躲,没逃。
他们大摇大摆地闯进全球几十亿人的视野。
“混蛋……”
索恩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中泛起血腥气。
第一局,输得彻底。
原始的兽性杀意涌上心头。既然规则失效,就用最简单的方法。
物理毁灭。
他抓起通讯器,吼声泣血:
“开火!不管什么信号!击沉那艘船!立刻!”
……
谢麟看着屏幕,长舒一口气,身体软绵绵瘫在脏乱床铺上。
鼻血滴在键盘上,他毫不在意。
看着屏幕里那个熟悉的背影,那个笨拙保护他的哥哥。
“哥。”
少年低语,带点哭腔,又带点笑意。
“舞台搭好了。”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
纽约港,黑色快艇。
风如刀割。
潘宁死死抓着谢焰手臂,指甲陷入肌肉。
手心冷汗淋漓,心跳快要撞断肋骨。
手机屏幕上,信号格满。
直播红点疯狂闪烁。
全世界都在看。
索恩在看,银行家在看,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都在看。
“还没信号吗?”
她颤声问了句废话。
谢焰侧头。
海风吹乱发丝,那双平日阴郁沉静的眼,此刻亮得灼人。
不是疯狂,是绝对的笃定。
“来了。”
谢焰只说了两个字。
他没看镜头,没看女神像。
他慢慢放下黑色琴盒,动作庄重,如行神圣仪式。
远处海面,十几艘巡逻艇如嗅血鲨群包抄。
探照灯光柱交错,将孤舟照得通明。
“哒哒哒哒哒!”
机枪火舌喷吐,橘红曳光弹如火鞭抽向孤舟。
死亡的波纹撕裂空气。
潘宁本能想躲,却没动,只是更紧地抓住了谢焰。
要死,就死在一起。
第一颗子弹即将触碰船舷的瞬间。
谢焰的手指,触碰到了琴盒里的东西。
不是枪,不是炸药。
是“灵尘”。
一股奇异的波动,如石子投湖,从他身上猛地荡开。
时间仿佛粘稠变慢。
潘宁感觉到一种震动。不是船身,是空气,是空间,是规则本身的战栗。
谢焰抬头。
看着飞来的子弹,看着狰狞枪口,看着这个想杀死他们的旧世界。
他笑了。
笑容纯粹得像个孩子,又像个神明。
“开始吧。”
潘宁的声音轻如叹息。
但这声叹息,顺着“上帝通道”,瞬间响彻全球。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