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向肃王:“至于肃王身世...老臣这里也有几句话要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年先皇后南巡归来,老臣曾进宫请安。皇后气色红润,与老臣交谈时,手不自觉轻抚小腹,那是女子有孕时常有的动作。老臣当时还笑问,皇后是否有了喜讯。皇后笑而不答,但眼中满是幸福。”
“后来,肃王早产的消息传出,老臣便觉蹊跷。但此乃皇家私事,不便多问。今日既然有人质疑,老臣便说一句:无论肃王是否足月出生,他都是先皇后视若生命的孩儿,都是陛下亲自册封的亲王!”
这番话,看似未明确表态,实则句句偏向肃王。
齐王脸色煞白。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冯太师会突然出现,更没算到这位早已不理朝政的老臣,竟有如此影响力——他一开口,半数老臣都跟着点头。
皇帝坐回龙椅,闭上眼,许久才睁开:“德妃之事,交由宗人府与大理寺共查。肃王身世...暂不议。”
“父皇!”齐王不甘。
“闭嘴!”皇帝罕见地发怒,“今日朝会到此为止!肃王留下,其余人退下!”
群臣面面相觑,无人敢置一词。这朝堂上的惊涛骇浪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先是亲王身世被质疑,再是二十年前的先皇后之死被重新翻出,最后连三朝元老都出面作证。谁都看得出,今日之事绝非寻常弹劾,而是关乎国本、关乎储位、甚至关乎皇帝自身的一场巨变。
齐王还想争辩,却被身侧的心腹官员暗中拉住衣袖。他回头,看到那官员轻轻摇头,眼神里满是警告。齐王咬牙,终究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只是用怨毒的目光狠狠剜了肃王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杨廷和作为首辅,此刻眉头紧锁。他率先出列,躬身道:“臣等遵旨。”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随即,他率先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向殿外走去。百官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个个低眉顺眼,不敢交头接耳,唯有靴底与金砖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冯太师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又看了肃王片刻,那苍老的眼眸中似乎有欣慰,有担忧,也有深深的疲惫。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御座上的皇帝微微颔首,然后在太监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金銮殿。那佝偻的背影,仿佛承载着这个王朝数十年的风雨。
秦颜——此刻的华素素,与华九针对视一眼,也随着人群低头退下。经过肃王身边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挺直如松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带来的真相是利刃,但此刻,这把利刃已完全交到了肃王和那位高深莫测的皇帝手中。
偌大的金銮殿,转瞬间只剩下皇帝、肃王,以及几个如同泥塑木雕般垂手侍立在角落里的太监。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响声,隔绝了外间的天光与空气,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将金龙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张牙舞爪,更添几分压抑。
皇帝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在御座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泛黄的华云鹤手记,还有那张写着“相思引”药方的纸。他的面容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憔悴,眼窝深陷,那身明黄的龙袍似乎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放下手,抬起眼,看向立在丹陛之下,依旧身姿挺拔的肃王。那目光极其复杂,有审视,有犹疑,有痛苦,甚至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躲闪。
“你……”皇帝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没有明说知道什么,但肃王立刻听懂了。他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恭敬但疏离地回答:“回父皇,儿臣在边关养伤期间,机缘巧合,得知了一些线索。回京后,暗中查访,直至昨夜,方才串联起部分真相。”
“部分真相?”皇帝喃喃重复,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今日在朝堂上,可是句句如刀,直指要害,哪里像是只知道‘部分’?”
肃王沉默片刻,道:“事关母后清誉与冤屈,儿臣不敢不尽心。只是,德妃娘娘及其兄长与此事的关联,儿臣确实刚刚查实。至于其他……”他顿了顿,抬眼直视皇帝,“儿臣也想知道全部真相。”
“你想知道真相?”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颤音,他猛地将手记和药方摔在御案上,“真相就是你的母后,她可能……她可能真的是被人害死的!而朕,朕这个皇帝,这个丈夫,竟被蒙在鼓里二十年!二十年!”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眼中布满血丝,是愤怒,是屈辱,更是深不见底的悲痛与自责。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心思难测的帝王,更像一个骤然得知挚爱惨死真相而崩溃的普通男人。
肃王看着皇帝失态的模样,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悲痛或许是真,但迟来了二十年的悲痛,又有多少分量?他更在意的是皇帝此刻表现中,那份刻意被放大的情绪背后,是否藏着别的东西。
“父皇息怒。”肃王的声音依旧平稳,“正因如此,更应将此事彻查清楚,将真凶绳之以法,以告慰母后在天之灵,也还父皇与皇家一个清白。”
“清白?”皇帝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刺向肃王,“齐王弹劾你身世有疑,你待如何解释?冯太师的话,虽偏向于你,却也未曾完全打消疑窦。单凭那刘太医的遗书,便足以在天下人心中种下一根刺!”
终于,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到了这里。这才是皇帝真正在意,也是今日朝会风暴最核心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