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星火共生研究院大院。没有红毯鲜花拱门，只有老槐树上挂了几串暖黄的小灯，树下长桌拼起，摆满了各家端来的拿手菜。空气里混合着桂花香、刚烤好的红薯香，和泥土将息的余温。）
张德贵搓着粗糙的手，第三次问王婶：“我这样……行不？”他换了身洗得发白的干净中山装，头发梳得勉强服帖。
王婶笑着替他整了整衣领：“行！精神！比当年娶我时候还精神！” 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
院子一角，周技术员正带着几个年轻人调试一台老式胶片放映机，幕布挂在仓库白墙上。“真用这个？现在都是大屏幕……”
“顾总和沈院长特意交代的，”年轻人小声说，“说这个有‘颗粒感’，像土地。”
李会计的孙女，梳着羊角辫，绕着桌椅疯跑，被她妈妈一把拉住：“别闹！今天你星澜阿姨结婚！”
“结婚是什么？”小女孩眨着眼。
“就是……两个人决定，以后一起种地，一起吃饭，再也不分开。”她妈妈想了想，这么解释。
小女孩似懂非懂：“那我也要和隔壁小胖结婚！他昨天给了我一颗最大的枣！”
笑声更大了。
主角还没出场。林薇站在稍远些的屋檐下，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热闹，眼神有些复杂。她今天穿了条素色长裙，没怎么化妆。一个合作社的年轻姑娘认出她，犹豫了一下，递过来一把瓜子：“林……林姐，吃吗？”
林薇愣了一下，接过，低声道谢。这时，门开了。
顾青舟先走出来，就是平常的浅色衬衫和长裤，只是洗熨得格外挺括。沈星澜跟在后面，穿着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料子柔软，巧妙地容纳了她隆起的腹部。她没戴头纱，只在鬓边别了一小簇院子里刚开的晚桂。两人手上都没拿花，只是自然地十指相扣。
没有司仪，没有流程。顾青舟拉着沈星澜走到槐树下，敲了敲手里的水杯，院子渐渐安静下来。
“各位老师，各位乡亲，各位朋友，”顾青舟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边，“今天请大家来，没准备什么仪式。就是我和星澜，想在一路陪着我们走过最难那段日子的家人面前，说几句话，吃顿饭。”
沈星澜依偎着他，脸上是平静而满足的笑容，目光缓缓扫过院中每一张熟悉的脸庞：张德贵微红的眼眶，王婶偷偷抹泪，周技术员憨厚的笑脸，李会计抱着孙女……还有远处，目光躲闪又最终鼓起勇气与她对视的林薇。
“以前，总觉得要等一切都安排好，等研究院稳定了，等孩子出生了，等‘盘古’的阴影彻底散了，”顾青舟接着说，低头看了看沈星澜，“后来星澜说，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该扎根的时候，风霜雨雪都得扎。”他握紧她的手，“所以，就今天了。在咱们的地头上，在大家面前。”
沈星澜轻轻开口，声音温软：“谢谢德贵叔，在我最难受的时候，给我蒸了一锅一点碱都没放的馒头。谢谢王婶，天天变着法子给我做合胃口的汤。谢谢老周，还有所有技术员，是你们撑起了最具体的担子。也谢谢……”她目光再次投向林薇，停留片刻，“谢谢所有在曲折路上，最终选择了光的人。”
林薇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张德贵忽然站起来，手有点抖，端起一碗米酒：“我……我不会说话！我就说，顾总，星澜，你们好好的！这地，这人，都跟着你们好好的！我干了！” 他一仰脖，喝得急，呛得咳嗽，脸更红了。
大家哄笑着鼓掌，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开饭了，长桌旁立刻充满了碗筷声、交谈声、笑声。顾青舟和沈星澜被拉着挨桌坐下，碗里瞬间被堆满了菜。
“星澜，这个鱼没刺，你尝尝！”
“顾总，这酒我自己酿的，必须喝一杯！”
“沈院长，宝宝啥时候出来啊？名字想好没？”
夜幕完全降临，小灯串亮起，像落在地上的星星。老胶片机开始吱吱呀呀地转动，墙上投出模糊却温暖的旧电影画面，是几十年前的农村生活纪录片，里面的人也在劳作、吃饭、欢笑。
不知谁喊了一声：“放烟花啦！”
不是大型礼花，就是合作社过年时剩下的、小孩子玩的那种手持烟花棒，还有几筒不大的地面喷花。周技术员带着年轻人分给大家。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院子里各处亮起，滋滋地燃烧着，映亮了一张张笑脸。
顾青舟护着沈星澜站在稍微开阔的地方，避开人群。他拿了两根烟花棒，点燃，递给她一根。两人手中的火光，在夜色里画出短暂而明亮的弧线。
就在一筒银色喷花骤然升起，在低空绽开一片细碎光雨时，顾青舟侧过头，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看着沈星澜被烟火照亮的、柔和的侧脸和眼眸。
“星澜，”他忽然说，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周围的欢笑和噼啪声，“这些年，我做过很多项目，写过论文，处理过危机，也差点以为能‘拯救’什么。但现在回头看，我最大的科研成果，或许无关任何技术突破。”
沈星澜转眸望向他，手中烟花棒安静燃烧。
“就是和你一起，”顾青舟顿了顿，字字清晰，“从无到有，从绝望到希望，建起了这份人生。有土地，有伙伴，有即将到来的孩子，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每一天。这份‘人生样本’的稳定性、抗逆性和幸福感，数据漂亮得……超出我所有设计。”
沈星澜眼中的光，比烟花更亮。她笑了，那笑容里有着泥土般的踏实和孕育生命的辉光。她将燃烧殆尽的烟花棒轻轻靠在他的棒上，让最后的火星交汇。
“我啊，”她声音轻柔，像在说一个最珍贵的秘密，“最好的种植成果，也不是哪片试验田，哪个新品种。”
“就是和你一起，让‘爱’这件事，在这片我们差点失去的土地上，深深地、牢牢地扎下了根。以后风再大，也吹不走了。”
最后一筒烟花在夜空绽开，金色的光屑缓缓飘落，如同无声的祝福，洒满院落，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洒在每一张洋溢着朴素喜悦的脸上，也洒在脚下这片承载了太多故事、终于迎来安宁一日的土地上。
远处，研究院的灯光温暖地亮着，像一颗不再畏惧黑暗的、微小而坚定的星火。而更远的夜色里，未解的谜题与挑战依然蛰伏，但此刻，在这个充满食物香气、烟火气和真挚祝福的寻常秋夜，所有的斗争与牺牲、恐惧与希望，仿佛都凝结成了这触手可及的、坚实而温暖的“此刻”。
这就够了。对相爱的人，对守护土地的人，对每一个在无常世界中努力扎根的生命而言，这样一个夜晚，已抵得过千言万语，和无数个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