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瑶也用了全力,手臂都在发抖。
“军哥”也趁机使劲往前拉车把手,四人合力,沉重的板车,终于在泥泞中,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地、艰难地脱离了泥坑!
木板车刚一离开泥坑,大家都松了口气。
谢清瑶直起身子,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正要说话,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气味。
是从“军哥”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味、泥土味,还有一股苦涩的药膏味,像是治疗烧伤的药膏!
她的目光瞬间被“军哥”的手臂吸引。
刚才用力的时候,他的袖子又往上卷了点,小臂上赫然露出几道扭曲的疤痕!
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浅,显然是陈年的烧伤痕迹,一直延伸到手腕处,看着触目惊心!
这是烧伤!
跟乔震当年被爆炸气浪,灼伤的情况完全吻合!
谢清瑶的心猛地揪紧,呼吸几乎停滞,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是他!肯定是他!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沙哑、粗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谢......谢谢......”
是“军哥”!
他开口说话了!
可这声音,却让谢清瑶如遭雷击!
声音低沉、干涩,像是砂纸在摩擦木头,又像是声带被撕裂过,每一个音节都透着费劲,完全没有乔震当年那种清朗、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磁性的嗓音!
这声音陌生得可怕,跟她记忆里的乔震,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谢清瑶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刚才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这陌生的声音浇灭了大半!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军哥”,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这样?
如果他是乔震,为什么声音会变成这样?
难道.真的是她认错人了?
雨后的泥路还在冒着潮气,谢清瑶的手刚从板车上松开,就听见“军哥”那声沙哑的“谢谢”。
这声音像两把生了锈的锥子,“哐当”一下扎进她心里,刚燃起来的希望瞬间就被扎得稀碎。
她猛地抬头,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军哥”帽檐下的阴影里。
她太想看清这双眼睛了,太想从里面,找到哪怕一丝熟悉的痕迹。
偏偏就在这时,“军哥”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谢清瑶感觉整个世界都停了。
风不吹了,远处的鸟叫也没了,连王一山的呼吸声都变得模糊。
她的心脏“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连跳都不敢跳了。
可她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是警惕——像野生动物遇到陌生人那样,带着本能的防备,连眼尾都绷得紧紧的;
是茫然——眼神空落落的,像蒙了一层雾,看着她,却又像没看着她,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还有藏在眼底的疲惫,那是被日子磨出来的沧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唯独没有她要找的东西——没有一丝熟悉,没有一点震动,更没有哪怕半分认出她的迹象。
这双眼睛太平了,像村口积了很久的死水,连个涟漪都没有。
陌生得让她心头发冷,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几步路的距离,而是整整一座雪山,冰冷又遥远。
谢清瑶的脑子瞬间就乱了,乔震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她还记得第一次,在军区大院见到乔震时,他穿着崭新的军装,站在银杏树下,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弯成好看的弧度,里面全是光。
后来他们结婚,乔震每次执行任务回来,再累再苦,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温柔,像春日里的阳光,能把人都烘暖。
就算是在训练场上,他的眼睛也是锐利的,像鹰盯着猎物,满是不服输的劲儿。
可眼前这双眼睛呢?
深陷在眼窝里,眼白有点发黄,瞳孔里蒙着一层灰,看着她的时候,跟看路边的石头、地上的泥巴没什么两样。
那是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麻木,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疏离,这根本不是乔震的眼睛!
“嫂子,您咋了?”
王一山最先看出不对劲,伸手轻轻碰了碰谢清瑶的胳膊。
谢清瑶这才回过神,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一句“不客气”。
声音干得像砂纸在磨木头,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了。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踩在泥坑里,溅了一裤腿的泥点,可她一点都没察觉,心里的冷比这泥水凉多了。
“军哥”好像没看出她的异样,只是又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
他伸手拉住小雨的手,还是那沙哑的嗓音,低低地说:“小雨,走了。”
“哦!好!”
小雨赶紧应了一声,又转头对着谢清瑶三人露出个甜甜的笑,小脸上还沾着点泥星子,
“谢谢叔叔阿姨帮我们推车!下次你们要是买山货,去镇外的集市找我,我给你们便宜点!”
“哎,好,一定去!”
王一山赶紧笑着应下来,偷偷给谢清瑶使了个眼色,想让她别太难过。
“军哥”没再说话,推着板车慢慢往前走。
车轮在泥里又发出“吱呀”的响声,跟他的声音一样,又涩又哑。
小雨跟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爸爸,刚才那个阿姨好像有点不开心,是不是我们麻烦到她了呀?”
“军哥”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没......没有。”
“那我们下次遇到她,要不要再谢谢她呀?”
小雨又问。
“再说吧。”
“军哥”的声音更轻了,头压得更低,帽檐把脸遮得更严实了。
谢清瑶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父女俩的背影一点点走远。
“军哥”的军装后襟,沾了不少泥,走路的时候,肩膀有点往左偏,那是常年用一边发力留下的习惯。
小雨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还在跟“军哥”说着学校里的事,可“军哥”大多时候都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
眼泪就是在这个时候,掉下来的。
一开始只是几滴,后来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雨水混着泥点溅在脸上,跟泪水混在一起,又冷又涩。
她抬手想擦,可越擦越多,最后干脆放弃了,任由眼泪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