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府衙密室中,牛油烛火在兽首铜灯上明明灭灭,将室内映照得忽明忽暗。
阿巴泰斜倚虎皮大椅,蟒纹箭袖随意搭在扶手上,东珠朝珠随着呼吸起伏,泛着冷冽的幽光。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阶下的张捷,仿佛要将对方看穿。
张捷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三绺长须随着话语轻轻颤动:贝勒,张某在朝堂之上,也是担着掉脑袋的风险来此。我只能向你保证,能让贵军安然退出关外。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八旗战旗,自守城以来,头一日贵军死伤惨重,可后面几日,应对火攻、抵御投石,诸位将军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哪里还有多少死伤?何苦在这围城之中,继续耗着?
阿巴泰盯着张捷,半晌,突然仰头大笑,声震屋瓦:你们皇帝真会守这三月之期?我实在难以相信。明明占据上风,却要临阵换将,这等决策,莫不是你等文官在背后捣鬼?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
张捷捋了捋胡须,不慌不忙道:贝勒有所不知。我大明向来讲究君子之道,一诺千金。更何况是陛下亲口所言,岂能有假?就算陛下一时想反悔,满朝文武,那些言官御史的嘴,可是不会轻易饶人。到时候,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阿巴泰讥讽地大笑:迂腐之极!大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和你们这些文臣的
才能
脱不了干系!满口仁义道德,却连个小小流患都解决不了。
张捷神色淡然,并无半分惭愧,反而道:君子之道,岂是尔等能够理解?我们如今这般行事,不过是合纵之策罢了。各取所需,于你我都有好处。
阿巴泰板起脸,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不管你如何巧舌如簧,我们拖过三月之期不难。但你们得立刻让刘庆停止转移收缴的物资,原封不动地交还给我们!
张捷眉头紧蹙,面露难色:贝勒,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那些物资的来历,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况且刘庆行事果断,此刻怕是早已转运大半,如何还能叫停?
阿巴泰阴恻恻地笑道:你若不答应,那也简单。我这就派人去告知刘庆,说我们愿意退出关外。我想,他定会
求之不得
吧?
张捷突然笑了起来,眼中带着几分轻蔑:贝勒爷,你恐怕还不了解刘庆是何等人物。他让你们放下武器,出城投降,虽说保你们出关,但你真觉得他会信守承诺?
他故意停顿,观察着阿巴泰的反应,贝勒,你可知道,他在汜水一战,将数万流贼全部绞杀,一个不留。如今虎牢关下的京观,想必还在那里立着吧?你们若听了他的话,我看,一个都别想出关。若是贝勒折戟于此,皇太极的雄心怕是要大受打击。当然,对我们大明的九边来说,倒是轻松不少。
阿巴泰面色瞬间变得难看,冷冷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明臣,哪来的胆子,敢与我如此说话!
张捷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压低声音道:贝勒,我只是就事论事。不瞒你说,朝中有大人早就想除了刘庆。我也曾布置过一场行动,可惜那刘庆命不该绝,侥幸躲过一劫。我如今这般做,虽有负于皇上,有负于大明,但为了朝中的稳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阿巴泰仰头大笑,语气充满嘲讽:你们这些儒生,整天说天道地,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你不如来我们大清为官,凭你的手段,定能飞黄腾达。
张捷不屑地摇头:清乃化外之民,所居之地苦寒贫瘠。我乃大明臣子,岂会去为你们效力?
阿巴泰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案,发出
的声响:那你们打算如何补偿我?总不能让我们白白耗在这里吧?
张捷沉吟片刻,缓缓道:我们只能保证,三月之后,刘庆奉诏回京之时,此地的明军,我们一概不管。到时候,你们能得到什么,就全凭运气了。
阿巴泰眯起眼睛,眼神中满是警惕:凭运气?呵呵,你和你身后的大人,算盘打得可真精。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不行,若是只有这点好处,我倒不如直接去找刘庆谈谈。
张捷反问道:贝勒,那你想要什么?
阿巴泰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补偿我军白银八百万两。少一两,这事儿免谈!
张捷忍不住笑出声来:贝勒,你的胃口可真不小。八百万两白银,大明一年的税赋才两千余万两。你这是要我家大人掏空国库啊!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阿巴泰摇头,语气坚定:我不知道你家大人有多少银子,但我清楚你们大明的官吏,他一定拿得出来。那些被刘庆收缴的物资,价值何止千万,八百万两,已经是便宜你们了。
张捷无奈地叹了口气:此事我做不了主,只能通报给大人,等他的答复。
阿巴泰冷笑道:八百万两并不多。我们被夺之物,价值至少数千万两。你最好尽快给我答复,否则......
张捷不想再继续争执,一拱手道:贝勒,我这就去通报,咱们改日再议。不过还得请贝勒,遣人送我出城。
阿巴泰点头道“你先回去吧,一会,我让人来寻你。”
济尔哈朗行至垂花门前,忽见一道青灰身影自侧门闪出,虽是一身素色常服,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股官家气派。
济尔哈朗眉峰微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见其脚步匆匆却刻意放轻,他本欲开口喝问,可转念一想,还是按捺下疑虑,撩起战袍下摆,跨过门槛,踏入堂内。
屋内烛火昏黄,阿巴泰斜听见脚步声,抬起头,三角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济尔哈朗抱拳行礼,甲胄相撞发出清脆声响:贝勒,方才那人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