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点燃早已浸透桐油的帷幔,火势瞬间吞没整座楼宇。他揽着幼子退至栏杆边,望着楼下姜镶得意的笑脸,带着全家纵身跃入火海,熊熊烈焰中,仍回荡着他最后的怒吼。
城隍庙内,毛文炳被铁链吊在 “明镜高悬” 匾额之下。这位执掌司法监察的官员,嘴角还沾着啐向流贼的血沫。“流寇窃国,天理难容!” 他的断喝未落,流贼的利刃已削去他的左耳。
当斧头斩断他右臂时,剧痛中他却想起审案时总要燃起的檀香,想起那些含冤者临终托付的眼神。最终,他被残忍肢解,脏腑坠地的声响惊散寒鸦,唯有匾额上 “明” 字,被鲜血染得愈发刺目。
三立书院内,蔡懋德倚着染血的书案,手中尚方宝剑的缺口还挂着流贼的皮肉。
这位总揽山西军政的二品大员,半月前还在平阳府赤脚奔走募兵,此刻官袍上却沾满硝烟与血污。院外喊杀声渐近,他望着墙上 “知行合一” 的匾额,忽然解下断裂的玉带 —— 那是三年前崇祯帝亲赐之物,如今蟠螭纹已被冷汗浸得发乌。
“报 —— 东门已破!” 亲卫踉跄撞入门扉,胸前插着三支箭矢。蔡懋德喉头滚动,想起焚毁汾河桥梁时,冰块撞击河岸的轰鸣仿佛还在耳畔。
他将玉带系上横梁,踩着书箱登上高处,却在绳索收紧的瞬间被仆从拽下。“大人不可!” 老仆哭嚎着抱住他双腿,蔡懋德怒目圆睁,猛然一头撞向石柱,鲜血顺着斑驳的石纹蜿蜒而下。
可他仍未气绝,挣扎着摸起案上断剑,用尽最后的力气横抹咽喉,鲜血溅在《大明会典》书页间,洇开朵朵红梅。
陈永福且战且退,身边的士卒从千人锐减至百人。当退至三立书院时,他望见蔡懋德的那拔剑自刎之景。
副总兵应时盛浑身浴血,死死护着蔡懋德的遗体。这位蔡懋德的副将,后背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淌血。“蔡公,末将送您归乡!”
他将老巡抚的遗体轻轻放下,面朝北方重重叩首,转身时,他仿佛听见家中井台传来妻子最后的叮嘱,刀刃划过咽喉的刹那,他高呼:“吾不负蔡公!”
而此刻的应府内,他的妻子早已带着全家投井,井口漂浮的尸体,与城头飘落的 “明” 字大旗一同沉入黑暗。
陈永福的长枪深深插入青砖,身边亲兵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这位率四万平逆军驰援的总兵,望着潮水般涌来的流贼,突然想起刘庆的模样“贤弟,为兄把平逆军给败了。”
焦土之上,残垣断壁在风中呜咽。陈永福拖着沉重的步伐,铁甲缝隙渗出的血滴落在赵建举府邸的灰烬中,扬起阵阵呛人的烟尘。毛文炳遇害处的血泊已凝结成黑褐色的硬块,黏着几片碎肉与折断的箭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流贼的欢呼混着百姓的哭号,如尖锐的钢针,一下下刺进他的耳膜。
李奇才、李平安浑身浴血地挤到他身边,两人的兵器都已卷刃,甲胄上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痕。“大人,我们怎么办?” 李奇才抓住陈永福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眼中满是惶惑与焦急。
陈永福望着满目疮痍的街道,断壁残垣间,不时有流贼举着火把呼啸而过,火光照亮他们脸上狰狞的笑容。他缓缓摇头,喉间像是堵着块烧红的炭,艰涩得发不出声。
“大人,我们撤啊!” 李奇才突然扯开嗓子吼道,声音在死寂的街巷中格外刺耳,“再不撤,平逆军就真完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与不甘,握剑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陈永福惨然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抬起头,望向被火光映红的天空,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悲凉:“撤?如今这流贼入得城来,城里城外都是流贼,我们往哪撤?” 寒风卷起他凌乱的发丝,露出他眼角深深的皱纹和眼底化不开的疲惫。
李平安握紧腰间的刀,指节泛白,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惧,沉声道:“我们大军在南门,快去南门!” 他的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希望,似乎把南门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陈永福沉默良久,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残兵,他们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眼神中却透着对生的渴望。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长枪,枪杆上的血槽里还积着未干的血:“走!去南门!”
南门城楼在夜色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巨兽,火把的光芒在城垛间明灭不定,映照着守军们紧绷的脸庞。凛冽的寒风掠过城头,吹得 “平” 字大旗猎猎作响,也卷起地上未干的血迹,血腥味在空气中愈发浓烈。
这里的守军虽未得军令未敢擅动,却早已枕戈待旦,刀枪林立,箭矢上弦,每一双眼睛都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宛如一张张蓄势待发的弓弦。
当陈永福一行人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地奔至南门下时,守城的将士们心中猛地一沉。看着他们残破的衣甲、带血的兵器,以及脸上掩不住的绝望与疲惫,众人皆知大事不妙。城门缓缓打开,几名将领快步上前,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大人,现在如何是好?”
陈永福仰头望着城楼,火光将他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脸上的血污混着汗水,一道道干涸的血痕如狰狞的纹路。他扫视着眼前这些同样疲惫却仍坚守岗位的将士们,目光扫过他们紧握着兵器的手,扫过他们眼中闪烁的不安与期待。
“开南门,冲出去!” 陈永福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能不能活下,就听天由命吧!”
他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城楼上短暂地陷入了寂静,唯有寒风呼啸而过,吹得火把噼啪作响。
片刻后,将士们齐声应诺,声音中带着视死如归的悲壮。随着一声声沉重的号令,城门缓缓开启,吱呀的声响在死寂的夜色中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