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冲进火场,靴底碾碎满地焦骨,浓烟呛得眼眶通红。槐树旁,周遇吉倚着树干半跪而立,凝固的血珠顺着刀尖垂落,双目圆睁直视北方 —— 那是京城的方向。
“兄不退,弟不退……” 陈永福颤抖的手指抚过挚友逐渐冰凉的面颊,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他猛地抽出长剑,剑刃在火光中泛着森冷杀意,带着仅剩的平逆军残部,义无反顾地冲向如潮水般的敌军。
身后,燃烧的总兵府在夜空中投下巨大阴影,宛如一座为忠魂而立的血色丰碑。
喊杀声如惊雷炸响,李平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一杆长枪狠狠刺穿他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在夜色中划出猩红的弧线,他瞪大双眼,不甘地倒下,身躯重重砸在满是尸骸的土地上。
李奇才浑身插满箭矢,宛如一只豪猪,却仍紧握着双刀,刀光霍霍间,血花飞溅。
每挥动一次,都伴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和怒吼,直到力竭之时,被数把长枪同时贯穿,却依旧保持着战斗的姿态,屹立不倒。
王霄抱着火药包,眼神中满是决绝,他怒吼着冲进敌阵,“轰” 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血肉横飞,将周围的大顺军士卒炸得七零八落,而他自己也在这爆炸中化为齑粉。
两万平逆军,在如潮水般的大顺军面前,如同飞蛾扑火。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浸透了脚下的土地,尸体堆积如山,却依旧无法阻挡大顺军的攻势。
渐渐地,平逆军的身影越来越少,呼喊声也越来越微弱,最终被大顺军的洪流彻底淹没。
陈永福浑身浴血,铠甲上的每一个缝隙都渗着鲜血,手中的长剑早已断成半截。他望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卒,眼中满是悲怆与不甘。
他一把抓住杨仪的肩膀,声音沙哑而坚定:“你回去!把这里的事告诉刘庆,告诉他…… 这里的一切,没有孬种!”
“大人,我不走!” 杨仪红着眼眶,拿着佩刀,要与陈永福并肩作战。然而,回应他的是陈永福迅猛的一记手刀,劈在后颈。
杨仪眼前一黑,瘫倒在地。在意识模糊的瞬间,陈永福沙哑的嘶吼:“带他走!快走!”
两名亲卫含泪将杨仪架上马背,马蹄扬起的血泥溅在陈永福脸上,却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决心。
陈永福抹去脸上的血泥,握紧断剑,转身冲向敌阵。他的身影在漫天战火中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坚定。大顺军的箭矢如雨点般射来,他却毫不躲避,怒吼着挥剑斩杀敌人。
渐渐地,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但他依旧没有停下,直到被数把长枪刺穿,倒在血泊之中,成为了宁武关这场悲壮战役中的又一座丰碑。
关内街巷积雪尽融为血泥,战后月余仍腥气不散(《山西通志·灾异》)
夜风裹着寒意掠过刘府飞檐,刘庆握着酒盏的手突然僵住。他盯着那名从宁武关疾驰而来的骑士 —— 对方铠甲上的血渍尚未干涸,战马口鼻喷出的白雾里都带着血腥气。“你说什么?”
他猛然起身,酒盏摔在青砖上碎裂,大步上前一把拎起骑士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平逆军完了?陈永福死了?”
骑士被勒得面色涨紫,却依旧艰难地点头。刘庆的手瞬间颤抖如筛糠,仿佛抓住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团虚无缥缈的幻影。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重重撞在石桌上,发出闷响。“他怎么会死了?他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夜空,突然又剧烈摇头,“不对,这不是历史的进程,他应该会投降的,他怎么会战死?”
庭院里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骑士望着状若疯狂的刘庆,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带着颤栗:“侯爷,陈总兵是真战死了。末将亲眼见他浑身浴血,手握断剑……”
“住口!” 刘庆突然暴喝,抄起石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向地面。墨汁飞溅在青砖上,宛如一滩滩凝固的血渍。他踉跄着扶住石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面,像是要从上面寻到一丝陈永福还活着的证据。
“不会,他不会死的,” 他突然笑出声“他是我兄长,以他那投机的性格怎么会战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庆的指尖深深掐进骑士的肩甲,“你说!是不是你看错了?他是不是带着残部突围了?!” 他的声音几近嘶吼,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骑士喉头耸动,咽下满腔苦涩:“李奇才,李平安,王霄一众千总也战死了……” 话音未落,刘庆的双手骤然无力垂下,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石凳。
院外寒风呼啸,卷着枯叶拍打在朱漆门上。匆忙赶来的孙苗、桃红和丁三望着满地狼藉中失魂落魄的刘庆,一时僵在原地。
丁三望着刘庆颤抖的背影,喉结滚动 —— 他从未见过这位平日里镇定自若的庆哥儿如此失态,这才惊觉陈永福在他心中竟有着这般份量。
丁三抬手挥退神色惶然的骑士,靴底碾过青砖上的碎瓷片,发出细碎声响。孙苗与桃红对视一眼,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迈进院子,月光洒在她们苍白的面容上,映得眼底的担忧愈发浓重。
刘庆缓缓跌坐在石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的裂痕。他拭去眼角湿润,忽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低吟:“我不相信……” 风卷起他额前凌乱的发丝,露出眼底猩红的血丝。
“想当年,”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仿佛坠入回忆的漩涡,“他以为我要发达了,呵呵,带我去逛窑子……” 话语间带着自嘲的笑意,却掩不住颤抖的尾音,“结果他银子不够,自己跑了,我却认识了花舞,现在花舞死了,他也死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暖阁里的脂粉香、花舞婉转的歌声、陈永福爽朗的笑声,与眼前满地的狼藉重叠,刺得他眼眶再次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