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佛前曾思虑过。” 朱芷蘅转过身,长明灯的光晕落在她半边脸上,映得泪痕如残雪,“或许今生与你终是有缘无分。我已经看淡了,不怪你。”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中的经幡,“我知道你也有委屈,有难做之处。但我所求的,你是明白的,如今…… 终究回不去了。”
刘庆喉头滚动,想说这世道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何况他如今已是侯爷,怎会容不下一个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秀姑的笑靥与朱芷蘅的泪眼在眼前交叠,愧疚如潮水般漫上来 —— 正如她所说,事情已然发生,时光终究回不去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佛堂里的檀香愈发浓郁,混着两人的沉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朱芷蘅转过身,用袖口拭去脸上的泪水,素白的布料染上淡淡的湿痕:“终是我佛慈悲,让我看清楚了这些。”
她侧过脸,目光落在供桌上的长明灯上,“你也回去吧,这一路定是辛苦。然你更辛苦的,却是匡护皇室、安定天下之责。你如今是侯爷了,不必再拘于这儿女情长。”
她忽然转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我想你回来,定然是为了德妃娘娘而来吧?”
刘庆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朱芷蘅又道:“娘娘并不热衷于这帝王之位属谁,而你如今却需要她这面旗帜,我说的对吧?”
刘庆微微点头,烛火在他眸中跳动。朱芷蘅转身面对他,僧衣的衣摆扫过地面的佛珠,发出 “哗啦” 轻响:“作为朱家儿女,我自然不愿见江山旁落。可这山河日下的光景,我也看在眼里。” 她抬起眼,目光里带着探询,“你要力挽狂澜,能办到吗?”
“事在人为。” 刘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动摇的笃定。
朱芷蘅轻叹一声,气息拂过供桌上的香炉,带起一缕轻烟:“若你真要让朱慈延来当你的旗帜,可曾想过世人会如何评说?” 她向前一步,目光如炬,“你对这孤儿寡母,又会是何种态度?”
刘庆蹙眉:“我并不在意什么高位。” 他抬眼时,眸中闪过一丝凛然,“我自然知道,定会有人将我比作董卓、曹操之流。然我自己清楚,我绝不是他们,也断不会行他们之所为。”
朱芷蘅嘴角微微上扬,似有笑意却未达眼底:“这我信。” 她转过身,对着佛像缓缓合掌,“但时过境迁,有些时候,有些事,你不得为也得为。”
刘庆眉头紧锁,掌心沁出薄汗:“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芷蘅微微摇头,鬓边的发丝滑落颊边:“这究竟会如何,谁能说得清?” 她再次转身,目光里带着恳切,“你好自为之吧。我只想让你善待他们母子,亦不可小觑了娘娘。”
刘庆终是没再说什么,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出佛堂。木门在身后 “吱呀” 合上,将檀香与烛火都关在了里面。
院中的月光如霜,落在他肩上,竟比甲胄还要寒凉。
佛堂内,朱芷蘅对着佛像深深一拜,散落的佛珠在脚边泛着幽光。长明灯的火苗忽然跳了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孤寂却又坚定 ——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人,有些事,终究要交付给命运,也交付给那个转身离去的人。
夜风穿过佛堂的窗棂,带着远处织坊的机杼声,在寂静的院里打着旋儿。刘庆站在月光下,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心中既有对儿女情长的怅然,更有对天下苍生的沉重。
孙苗不知何时已立在他身后,素色的布裙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望着佛堂紧闭的木门,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线担忧。
见刘庆伫立不动,便轻手轻脚走上前,将手中的披风展开,小心翼翼地披在他肩上,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脖颈时,轻声道:“山里晚上凉,仔细着了寒。”
刘庆回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带着灶房的烟火气,暖烘烘的,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他轻叹一声,满是怅然,却什么也没说。
孙苗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沉重,便顺着他的意,柔声劝道:“回去吧,桃红把床都收拾好了,被褥也焐热了。”
刘庆点点头,任由她牵着往卧房走。院中的月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一路相伴,倒也冲淡了几分佛堂前的孤寂。
次日,天刚蒙蒙亮,刘庆便醒了。这些时日南征北战,难得有这般安稳的睡眠,连带着精神都好了许多。身边的桃红还在酣睡,小嘴微微嘟着,嘀咕道:“天又亮了,人家还没睡够呢。”
刘庆忍不住在她小巧的鼻子上轻轻一刮,声音放得极柔:“我有事要出去,你再睡会儿。”
“唔。” 桃红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推开门,就见孙苗端着铜盆立在廊下,见他出来,脸上立刻漾起笑意:“醒了?我给你备好了热水,刚烧的,还冒着热气呢。”
洗漱完毕,刘庆便径直往德妃居住的院落走去。那座宅院在小宋集人看来已是豪华无比,青砖黛瓦,朱漆木门,院里还栽着两株劲松。可在刘庆眼中,却还不及仪封一个土财主的院子体面。
他轻叩门环,“咚、咚、咚” 的声响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片刻后,门内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娘探出头来,见是他,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惊呼道:“侯爷来了!”
刘庆微微颔首,语气平和:“麻烦给娘娘说一声,平虏侯有事求见。”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中传来德妃温和的声音,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从容:“平虏侯,不必多礼。在这里,你直接进来便是。”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今非昔比了,再说,我从前也不过是个宫女,承蒙陛下恩宠才一步登天,不必这般拘束。”
小女娘连忙将门让开,动作举止虽算不上尽善尽美,却也有模有样,想来是孙苗她们特意教导过的。毕竟有桃红这个在王府待过的半搭子,多少懂些宫廷礼仪。